只见那一圈灵石旋转地越发快速,闪电激烈,原本的黑石也仿佛被这光束填充了一般,全都通体发白。
房内的窗牖大开,这里虽位于山中角落,但如此下去难免不会引人注意。
面对眼前的场景,赵水不知如何他既想有人来帮忙,又担心是自己不通规矩惹了麻烦,一时心乱。
“总得先能动才行。”他使劲儿去抬起仿佛被无形之力困服住的双手,心想。
可身子仍一动不动。
紧急间,赵水忽而灵光一闪——外力既然借不了,那他可以催动内力来抵抗试试,说不定能破了这压制。
于是他立即闭目收息,默念口诀去牵引那丹田之力。
几下催动之后,内里静如深潭似的真气开始升腾。
身躯骤然卸力,让赵水松了口气。可转瞬间,本来全部包裹在他身子四周的力量似是找到了一个缺口,如瀑布望川,劈头盖脸般的往赵水身上各处一拥而入,聚于体内的核心与他本身的真气交汇,不容迟缓地一股脑儿遁入丹田。
这汹涌变换,只在一息之间。
“嗯……”赵水只觉浑身顿时变得与白日里真气乱窜的感觉一样的发胀,让他耐受不住。
双臂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展开,他的身躯也被内里的汇聚之力推动,竟渐渐升空、如毛羽般没了份量。
“完了完了。”赵水心道,“好难受,该不是走火入魔吧……”
雪白的光电不再乱闪,而是挤在一起一同聚于他的身上,仿佛有股厚重而冰凉的水流,正往心腹处不停地浇盖,赵水只觉身子快要被冻僵了。
他的呼吸艰难,双目也越发无神。
半眯的眼睛里,隐约望见那悬于空中的灵石逐渐恢复铅黑,周遭的光亮也一下比一下微弱,直至光点四散,四周重归于一片漆黑。
支撑身体的力量也退去,赵水身如飘叶,滑落地上,垂头半跪着。
“叮叮嗙嗙——”
五枚灵石散落到地上,发出微弱的撞击声。
算是挺过去了吧,赵水牙齿打着颤,心想。
“赵水?”
“赵水,你在屋里吗?”
外头,响起了付铮那清亮独特的声音。
房门被敲响,然而赵水已挤不出话来回答,然后便听“哐当”一声,门被推开,一人立在门外,身影纤条。
“赵水?”付铮扫视一圈黑黢黢的屋里,见赵水跪倒在地,连忙走了进去,“发生了何事?”
赵水想要摇头,身子一动却打了个寒噤。
付铮扶着他的胳膊,只觉寒气逼人。她看不清面色,便靠近问道:“你还好吗?我方才听见动静,屋内还有光。”
“冷……”赵水总算说出了一个字,“好……冷。”
他的手颤巍巍地向上一抓,握住了付铮那只温软的手掌,就像抓住了只暖炉一般,将它攥得紧紧。
纵使付铮想要用力抽出,却根本挣脱不掉,而紧接着,他的脸也附了上来。
“你——”付铮急道,又停了口——
那赵水的身上,竟忽而冷如寒冰,又忽而热如火灶,他的额头上还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蹭到自己的手上。
“你到底怎么了?”
“我……”得到了温热的一点慰藉,赵水勉强能开口说话道,“我好像,差点走火入魔了。”
付铮眉间一紧,立即将手反转,抓住赵水的手腕摸上脉搏。
气息紊乱,而且乱冲乱闯甚为有力,的确是不太妙。
“你吸气。”付铮说道。
她两手聚力,在胸前翻转后,重重拍上了他的后背。
赵水只觉得两股暖流从付铮的手掌传来,细腻而沉稳,缓和着他身上的冰寒,而后,血肉之间的胀痛感也开始消减。
静气一阵儿,他感觉好多了。
“多谢。”赵水侧头对身后的付铮说道。
付铮收息站起,仍对他的状况感到不解,又望了一圈周遭,问道:“火烛在哪儿?”
把手撑在地上,赵水低声道:“我等下自己找吧。抱歉扰到你了,现在应该没事。”
听他如此说,付铮点了下头,回道:“好,那我先回去。”
“嗯……谢谢你。”
待付铮关上房门,赵水缓缓挪动身子,扶着床沿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点亮烛台,又烧上手炉捧在怀中,他才走到屋子中央,蹲下身,去捡起那几枚散落桌下的灵石。
它们已经黑如焦炭,没了光泽,通体还往外冒着寒气。
走火入魔……
真的是这样吗?
长夜漫漫,赵水的身体里不断泛出一阵恶寒,仿佛受凉风寒一般。他靠着丹田深处的内力和怀中热得发烫的手炉,一点点地感染这份冰冷,直至昏昏沉沉地睡去。
所以苏承恒回房时,只看到了一个被裹得严实的大厚棉被,蜷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已经听说了今日赵水的经历——一举拿下五枚灵石,又压在最后一名挤进复试,这一起一伏,看来他纵然心宽,也打击不小啊。
今日他也疲累不堪,因此不声不响地简单收拾下,便也倒头睡去了。
初八顺星。
这一夜,夜空灿灿,映得择天山茫白一片。
第二日。
“老苏,这么多人呢,走快些!”
“何必着急。”
“你不是说今早就会贴出分组名单,不想去看看都有谁?”赵水走在前头,张望着不远处的告示,底下已聚集了一圈人。
接下来的复试是团队之间的比试,七人一组,由星盘随机选定,总共三十个队伍。
听说是队伍之间两两比试,取其胜者全进,最后再从败的队伍里挑几个出彩的人,总共一百二十人进最后一关。
二百一十人约莫进一半,这样讲究合作的比试,自然得上心。
苏承恒看他振奋的模样,心里寻思着他什么时候改称自己为“老苏”了,神色淡淡道:“总会知道。你的伤势好了?”
“什么?”赵水回过头,见他瞥了眼自己的左肩,一摆手说道,“没事,小伤。”
实际上,他肩膀上已经感受不到扯痛了,不知是付铮涂的药效果太好,还是他筋骨的恢复厉害。
总之,今早一睁眼,他的身上已经汗涔涔的,却是浑身轻松、精神百倍。
取水冲了个澡后,赵水整个人便感觉神清气爽,与昨夜相比,简直就像是大病初愈,因此心情也随之畅快无比。
“对了,忘了问你,昨日比斗应该一切顺利吧?”赵水慢下脚步,问道。
本以为苏承恒会理所应当地点头回应,却见他眉角一沉,停顿一阵儿才垂眸道:“还好。”
这表情,难不成是遇到对手了?
“你们试场就在我们隔壁,我记得我们第三场刚开始的时候听到了旁边的欢呼。你排位靠前,是不是在为你鼓掌啊?”
苏承恒敛步停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喉结动了动才回道:“不是。”
“有人挑战你?”
“嗯。”
“是谁呀,胆子这么大。挺厉害的?”
苏承恒深吸一口气,刚要答话,余光中落入一抹粉衣身影,引去了他的注意。
他的眼波微动,面色暗了些,说道:“没谁……那边人多,我就不过去了,你到时帮我注意下就行。”
赵水见他态度忽变,摸不着头脑,便“哦”了一声,转头自个儿兴冲冲地往告示那儿走去。
人堆里嘈杂声一片,抢到位置的人大多都站定不走——
他们看完自己的分组,便去看友人的,看完友人的又去关注那些有名气的,了解一通后又回到自己的同组,开始分析……
因此赵水纵然想要靠前,也只能站在外围。好在他个子高,再稍微探探脖子,勉强也能望见名单上的字。
正找着顺序,身前挤进一人,穿着红粉衣裳,一股脂粉的香气扑面,不得不引起他的注意。
“许……姚星同?”
赵水见那许瑶儿还踮着脚想往前挤,估摸着是没习惯这假名的称呼。
于是他放大了声音,一字一顿道:“姚、许、儿——”
“是你?”许瑶儿转过头,见是赵水,停步轻哼一笑道,“没想到你小子也进了啊。”
“勉勉强强。”赵水回道。
许瑶儿往他身旁扫了几眼,晃着双肩道:“那个人呢?”
“谁?”
见许瑶儿瞟了他一眼,闭口不搭,赵水恍然道:“哦,老苏啊。他说人多就不过来了。”
“哼,果然是个闷木头。”许瑶儿两手叉在胸前,扬扬脖子道,“他是怕碰见我吧,昨日差点败给本娘子,觉得没面子咯?”
败给她?
赵水瞪大眼睛,问道:“你和他打斗过?”
“自然,就昨天的抢分,怎么,他没和你说?”许瑶儿眼睛一转,翩然笑道,“估计不好意思提吧。怎么,老娘厉害,丢人吗?”
怪不得方才谈论昨天的比试,苏承恒会是那副表情。
不过他排名那么靠前,又定不愿与女子比武,所以是这许瑶儿主动请战的?
也太大胆了吧……
“你不是要隐姓埋名么,怎么主动去招惹他了?”赵水问道。
“灵石那么少,当然越早出场越好。”许瑶儿口齿利落地答道,“他善器刃,我也是,而且当时无人敢挑战,反正输了也可以受赏灵石,还能一展拳脚,自然划算。”
如此想来,挺有道理。
赵水看着她带有几份傲然的侧脸,笑了下,低声说道:“你能在他手底下一展拳脚,也算厉害。不过——你家夫君风流倜傥、能文能武,你还要坚持瞒着他身份吗?”
许瑶儿吸了口气,蹙着秀眉看向他抬起下巴道:“就他?哼,昨天自己反应慢又迂拘,还认我轻浮,你别把我与他扯到一起。”
听她的形容,这两人打斗……
赵水在脑子里大概想象了一下,实在想不出她口中的画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定是让苏承恒难以自处的场面了。
“话说,你是借我的那份请帖进来的?”许瑶儿向赵水凑近一些,抿嘴笑道。
“嗯。对了,那既然如此,你是如何进得的?”
“自然是靠老娘的本事。”许瑶儿回道,“苏家的名额,谁稀罕!”
赵水悻悻然闭了口。
“诶,你个儿高,帮我看看同组的有谁。”许瑶儿拿胳膊肘拐了他一下,说道。
“好。”
说话间面前的人走了两个,正好空出一块,让赵水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往“伍”字的下面看,在第一排就一眼看见了“姚许”的名字。他将那排从头看起,打头的名字便让他怔愣一下,然后嘴角勾了笑。
“怎么样,谁呀?”许瑶儿看他的神情变换,故作镇定地问道。
“你运气不错。”赵水答道,“同组的第一个,赫连破!”
“赫……赫连世子?”
许瑶儿盯着赵水往后仰了下头,又一手叉着腰挤在人墙后小跳了两下想去看,问道:“真的么?”
“是!”赵水回道。
“若是跟赫连世子一组,还有不赢的道理?”许瑶儿眸眼一弯,说道,“你小子是我的福星吧,眼力不错呀。看看,还有谁?”
“卫峥。”赵水念道。
许瑶儿摇摇头道:“没听说过,下一个。”
“他是我们组初试的第一。”
“是么?哈。”许瑶儿笑得更欢,踮着脚雀跃道,“再看看,还有谁厉害的?”
“还有——”赵水顺着几个不认得的名字看下去,竟然真的又有一个他认识的,而且是厉害的,不禁笑得更欢道,“老苏,苏承恒,也跟你一组。”
许瑶儿的得意瞬间被浇了冷水,定在原地。
她瞅瞅赵水,微嘟起嘴,然后说道:“你是不是在唬我?不行,我得自己看看——”
这么一转身,许瑶儿动得急,一个不小心撞到个正往里挤的男子身上。
“呀,这不是许星同吗?”一个鸭嗓的男声响起。
赵水转头去看,不免默然。
没想到又碰上了宁从善他们,说话的男子是它身侧的那位,头大身子小,像豆芽菜。
被称呼的许瑶儿抬头看他,没有说话。
“什么许星同,人家上山改了名字,应该称呼‘姚星同’。”另一人接口道。
“我还是觉得‘许瑶儿’这个名字好听,‘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多美啊。”
“那我倒是想起了——‘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更为有意境,你说是吧,许星同?”
……
怎么不说“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呢,赵水心道。
把诗吟得油腔滑调的,还真是头一次见。相比之下,旁边沉着脸不作言语的宁从善反倒是顺眼多了。
当然,更可能的是他碰见自己不想开口了吧。
赵水本以为被揭了身份又如此搭讪,按许瑶儿的脾性定会还击一番。
却不想,她静静看了他们几眼,肩膀一侧,竟柔然地向那俩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