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镇不是很情愿地皱起眉,开始回想着说道:“藏在河边草堆的后面,跟普通的溺水不同她是直立地浮在水中,可能是被杂草挡住了才没漂走被人看到。”
“可有被水草缠住脚?”苏承恒上前问道。
“特地注意过了,确实有草根绊着。”司镇答道,“不过——”
见他生出疑难之色,赫连破回道:“不过什么?”
“不过那水湾根本不深,死者站在里面就算被缠住卡住,至少能把头伸出来不至于溺亡啊。而且魏理寺说没有挣扎过的痕迹,被人按在水中的可能性不大,那她……自杀吗?”
白布旁的宁父听到这句话时,身子抖了几抖。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赵水想起以前温生星长讲过的死法中,有一种尸身表现跟眼前的死者类似,“尸身的胃中没有过多积水,却是明显溺亡,应该是在溺水之前就先丧失了意识。”
“被人迷晕?”
“那便不会直立在水中。死者应该是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憋气入水,若没有调整好气息强行憋气,就会先晕厥过去,再吸水而亡。”
想到那样的情形,堂中几人都感心寒。
“天要亡我宁家、天亡我宁家啊……”宁父捶胸失魂道。
赫连破落眸收敛神思,转头向司镇问道:“可有通告缉查‘星垢’之人?”
“昨日夜里就通告了,封镇盘查,也和周围的县镇传语过,但凡发现即时告知。不过犯下这样的罪行,案犯应该很快就会被人看到,根据本官的经验,若是晌午前还未有人通告衙门发现垢印之人,那这案子很有可能就是意外,或者——”
司镇瞅了瞅堂中的宁父,没有说下去。
“靠百姓状告缉拿犯人,尔等就是这么处理案子的吗?”魏叔空凌厉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震得那司镇缩了下膀子。
“不是,我……”
“立即调派人手,与接壤周镇一同搜捕,这是线索。”魏叔空没等他回答,便将一张纸塞到了司镇手中,然后往堂中的尸身走去。
司镇慌忙打开,上面写着嫌犯的大致身高体型,以及可能的行踪路线。
看到最后一句,他渐露惊讶,问道:“不必关注垢印有否……魏司镇,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魏叔空重新看了遍尸体后,起身回道,“死者无外伤,浅水晕厥而亡,依目前来看并非为人所害。”
“那咱们还找什么凶手作甚?”
“试问哪一个寻死之人会走那么远,在一处泥泞水湾处自杀?”魏叔空的锐利目光在司镇的面庞上扫过,说道,“现场杂草密布,易于躲藏,现场还发现一行死者的脚印直奔河中几无停顿,可见是为了躲避他人,才被逼无奈藏于水中,沉溺过久导致死亡。”
“所以嫌犯虽然将其带走,但未直接致人死亡,所以并不一定身染‘星垢’?”赫连破恍然道。
魏叔空向他点了下头,不再说话,大步往堂外走去。
司镇赶忙跟在后头,说道:“那魏理寺接下来做什么,可否需要下官找人帮忙?”
“不必。告辞。”
说完,他拐出大门,不见了。
堂内几人面面相觑,在魏理寺来去如风的行踪中整理头绪。
“既然如此。”赫连破向司镇拱手道,“我等弟子也不在此添麻烦,接下来的事,有劳司镇了。”
“这……”司镇张张口想说什么,余光落在堂中的宁父身上,“行吧,谢世子。”
路上耽搁了一日,几人加快速度,不停歇地往都城山宫赶路。
幻丝城一事,先后让付宁两家家变,星门调整修习顺序的特例被迫暂停,不知这次回去是否会重改出宫历练的决议。
因此两马车上的人,都心事重重。
“你还在算什么?”赵水见许瑶儿一路上不停地写写划划,问道。
“我总觉得,天象有些不对。”许瑶儿咬着笔杆回道,一抬头,两眼的黑眼圈愈发重了。
“你昨晚一夜未睡?”付铮问道。
许瑶儿打了个呵欠,点点头。
“天象何如?”
“像有异变将生,冒出了好几个新的暗星,我还在算到底寓意为何。”
“等你算出来,估摸这异变早变完了。”赵水说道,“你若能看出,天权门的前辈们自然也能,怎么还如此卖力?”
许瑶儿冷哼一声,回了他个白眼说道:“门外汉。这观察到天象变动也是要看位置、角度,还有运气。我能发现的,星阶高的前辈未必也能——这变动虽小,但昭示很让人不安,我怕算错了或者算晚了延误大事。”
付铮歪头好奇道:“什么大事?”
“事关星城星运的大事,比如——”许瑶儿捏紧纸边,回道,“预言里的恶人头子,说不定就要出现了。”
此言一出,付铮目瞪,转头看向赵水。
赵水回以相似的惊讶表情,然后顾自低下了头。
预言中的恶人,就要现世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内是畏缩的,生怕他人发现他的身份,或是将要面对什么“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坎坷。
但再转念,他又巴不得那恶人头子快一点出现,来证明他的清白、与赤心。
“嗖——”
“趴下!”赵水应声伸出两手,将另外两人的脑袋按下,同时弯腰躲避。
一支长箭穿帘而入,“嗙”地一声,重重地插在马车的侧板上。然后是车帘外车夫的闷哼声,赵水立即冲出,刚掀开帘子,迎面便扶住倒身的车夫。
他的胸口中了一箭,流出黑血,挣扎没几下就昏死过去。
“小心,箭上有毒!”赵水喊道。
几人纷纷手持器刃,旋身躲避跳将出来。前头那辆马车的车夫在赫连破他们跃出后,吓得面如灰土,瑟缩着钻进了车中。
“付铮、许瑶儿,赶马车走!”赫连破喊道,“其他人,分头护后。”
“好。”
付许二人一起跃上前头马车,付铮坐于车头,将马鞭一扫,本就惊惶得呆不住的马应鞭快跑,往前面直冲而去,其他几人飞身跟在周围,持刃而挡。
很快,箭雨消停,从草中、林中,突然出现近百名身着黑衣、头戴黑色面具的人,从四面八方冲上前来。
“红肩带的那个就是赫连氏!”
“杀啊——”
喝喊声一片,将星门几人团团围住,马车也被堵在路上。
付铮暗骂一声,挥起长鞭,与许瑶儿双双翻身跳下马车,落到一行人旁侧。
“都是些什么人?”付铮俯身横甩鞭身,击倒冲在最前排的几名黑衣,喊道。
赫连破转刀掳去向他袭来之人的器刃,另一手在翻身的同时扯下对方的面具,是一尖眉小眼的人,未曾见过。其他几人也同样摘去几人面具,都是不认得的面孔。
未知来人来意,他们不敢擅动,对于一拥而上的黑衣人,只能顺势而动,一一躲避。
赵水左右侧身躲过了其中一人的持刀攻击,见对方连手上都套着黑套,浑身上下绑得严密,他不禁生疑。
“啊——”
在那人叫喊着第二次冲过来时,赵水一个撑地滑移,整个人贴地横冲,交替侧踢的双脚如风轮般迅速冲撞在地面的腿上,将对方勾倒后又一鼓作气,冲入众多黑衣人中平移而去,措不及防中,倒了一地的人。
赵水提力刹住身子两脚向上,瞬间倒吊,而后腿用力向下一压,整个人登时翻转过来。
陨链在他手上随动而出,勾住其中一人的黑靴,跳起一扯,鞋袜随之脱开。他又旋身交错陨链,两端链头分别勾住两侧之人的手套、腕带,在他回到原位时,绷带被撕扯下来,纷纷四散。
“星垢?”
“全是恶人……”
被围堵的几人惊道。
只见那露出的皮肉上,都有或大或小的垢印,与黑布交叠融汇,宛如一体。
“冲啊!”
“杀了赫连氏,翻了这天下!”
又一重喊杀之声,如惊涛般冲天而起,往中央汇聚扑来。
只见黑衣人的后头,出现了好多黑点,是一个个人影,由远及近,逐渐密密麻麻地连成了一片。
“杀了赫连氏,翻了这天下……”
刀光闪闪,一起一伏。
吼声回荡在这林间,冲撞着星门几人的耳膜,如此响亮,如此让人心惊。
马已被重伤倒地不起,车中车夫翻滚下来,彻底晕了过去。剩下的六个人,在车夫周遭围成一圈,比肩而立,满身提防地看着越来越多的恶人。
“流山寇、夺仁七怪——”付铮低声辨认着走近的那群人,说道,“你们小心,他们是江湖中流窜的有名的恶人帮,不好对付。”
“还有赚黑钱的老幺……这些人怎么会都聚集在此?”许瑶儿握紧双刀道。
“看来你算对了。”赵水叹气道,“可惜,未听天权言,吃亏在眼前哪。”
许瑶儿沉眉拐了他一下。
对面的黑衣人没再攻击,而是将他们几人团团围住隔出一人多的间距,持刀相向。
双方对峙间,从人堆中冒出来一人,头系豹纹绳带,脖挂骨头垂链,个头不高,但虎背熊腰。他看上去近四十的年岁,圆脸小眼、粗眉黑须。只见他提着长刀,走上一处高石,将刀尖往石头上一抵,撑着刀柄倚在上面,神态悠哉。
“小民见过赫连世子,见过各位星门大灵人!”他喊道,勾嘴笑了起来,“可能你们还不认得,那就——自我介绍下哈。小民夺仁壹,江北成县人,平日里呢没什么别的喜好,就喜欢跟官府追躲着玩。”
“他是夺仁七怪的头领,内功深厚,擅用诡计。”苏承恒望着夺仁壹,说道,“小心行事。”
赫连破向他点头,然后收刀向对面喊道:“敢问这位,有何见教?”
“诶诶,世子客气了,见教哪敢当,不敢不敢。”夺仁壹连连摆手道,“我跟我的这些兄弟们,打你从娘胎里掉地的时候就仰慕许久了,这一天一天的呀,就想见见,这不,一拖拖了二十多年,抱歉了哈!看,这几位是我的本姓兄弟,还有流山的弟兄、江关大盗……”
他扭着头挨个的介绍,赫连破自然听不下去。
“尔等皆来,所为何事?”他问道。
“哦,那个,也没多大事儿,就是想亲自见面说下,我们这些人呢各有山头,谁也不服谁,就想着——”
“所谓何事!”赫连破厉声重复,注入内力的话语带着波震,穿透人群。
夺仁壹的身子随之一顿,脸上的笑意像是被一把撕去了似的,露出底下凶狠的真面。
他单挑了下眉,直起身子,挥动长刀抗在肩上,说道:“当然是来——造反了。”
群刀随声而起,赫连破等人亦握紧器刃,暗提功力。
“你们别想用星术那一套,我们这么多人里可有不少带着妇孺老人的,误伤着了可不好。”夺仁壹语落,便听到从黑衣人后面响出几声孩童的哭啼,随后又被捂住。
“可恶。”赵水握紧拳头,暗道。
“这要是一个不留神伤了无辜之人,印上‘星垢’可怎么办呀?那就只能跟我们一样,被迫背着这丑陋的东西过一辈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那滋味,啧啧,过来人劝你们不要尝。”
夺仁壹这样说着的时候,他底下的人群里泛出一丝骚动,似乎被点燃了怒火。
赫连破上前一步,问道:“你们是想拿我换人质?”
“不不不,那多没意思,而且留你一个星门灵人干嘛?给自己自掘坟墓么?”夺仁壹一摊手,像是讲了个笑话般哈哈大笑几声,然后肃面说道,“只是个见面礼,大家拿真实力亮亮,如何?”
说完,他长刀一挥,越过众人头顶,先冲向了赫连破。
一时间,喊杀呼啸,所有的黑衣杂衣一拥而上,向中央的一圈人冲来。
“这也不是真实力较量啊!”赵水骂道,甩链迎上人群。
一波又一波的人冲上前来,内圈的六人各抵一方,在腾腾杀气中穿梭格挡。赵水很快便意识到这次不比先前碰到过的那些贼人,其中不乏江湖高手,善留暗手、无章无矩,稍有不慎便会挨上一伤,直教人应对无力。
很快,他们这被困住的几人开始支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