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心碎
立时有人来开了牢门,又搬来椅子供秦立坐下。
两名牢差将沐晴云带至秦立面前,喝道:“跪下!”
沐晴云既受了几日的牢狱之苦,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回道:“这里不是公堂,我也没有罪,为何要跪?”
牢差作势要打,秦立懒懒挥挥手:“将死之人,不必与她一般见识。”他冷冷一笑,言之凿凿:“我们已派人查证,你是孤身一人流落到京城的,并非姓沐,而是姓秦,与开封府诸位大人也并无瓜葛,胆敢攀扯关系企图脱罪,实在可恶至极,罪当处斩。”
沐晴云见他把假的说得跟真的一样,怒道:“你这样胡编乱造定要置我于死地到底有什么目的?到底想隐瞒什么?难道无尘大师的死与你有关?别忘了这里的天子脚下,开封境内,有朝一日你定会遭报应的……”
秦立起身喝道:“住口!”一旁惯会识眼色的牢差立刻捡来几根破布条团成一团塞在她嘴里。
沐晴云不但再说不出话来,还觉得嘴被撑到极致,喉咙被堵得难受,只能对他们怒目而视。
秦立又恢复了不疾不徐的语调:“此女简直一派胡言。有志,供词写好了吗?让她画押。”
“是,大人。”王有志拿了供词走过去,沐晴云一脚踹在他手上,纸笔都被踹落。
秦立阴沉一笑,淡淡说了一句:“看来是不肯画押,那就用刑。”
牢差点头出去,很快沐晴云红着眼见到了以前在电视上才看到的刑具——拶子。当然其实她不知道它的名字,只看到一排用几根绳子串起来的木棍,上面还有褐色的斑斑血迹。她想起那些受刑之人的惨状,心里发怵,却挣扎不开,眼睁睁看着手指套了进去。
所谓十指连心,随之而来一阵骨裂般的疼痛让她浑身颤抖,却喊也喊不出,唯有眼泪流下。在急怒攻心与切齿的疼痛中,也不知是幸与不幸,她没有煎熬太久,很快昏了过去。
整个过程秦立似是不忍,到牢房外背对着众人喝了几口茶,听见她昏过去了,才回转身来。
王有志拉过沐晴云布满淤伤的手在印泥上摁了摁,然后摁在供词上,再把供词奉至秦立跟前。
秦立扫了一眼,点头道:“好。依律可斩立决,念在她是一介女流,留她个全尸,就在这里绞了吧。”
王有志会意,招呼着两名牢差将她扶起,早已等候在牢房外的两名侩子手便将一条拇指般粗细的麻绳交叉绕于沐晴云颈项之上,各执一端拽于手中,只等秦立一声令下就地行刑。
展昭和陆仁甲上了马车,一时不知该去哪儿。他们没觉得饿,车夫却饿了,提议先去街面上找个酒楼打尖,他们也就由着车夫去。
马车慢慢悠悠地走,陆仁甲思量再三,终于开口道:“展大人,秦大人并非什么正人君子,在下以为他的话不可全信。”
展昭敛眉:“此话怎讲?”
陆仁甲先道:“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展大人千万信我。”见展昭点点头,他才继续说下去:“大人知道,我二弟是经营钱庄和银楼的,所以对珍宝古玩都颇有心得。他曾对我提及,秦大人数日前到钱庄存过一尊世间罕有的水晶玲珑塔。此物名唤玄灵塔,出自玄门,性邪,百年来一直封镇于古寺中。而就在七月二十五,庆王生辰那天,秦大人将此塔送给了庆王贺寿。”
展昭问道:“这是在贺寿时你亲眼所见?”
“并非亲眼所见,”陆仁甲低下头:“是庆王和秦大人在湖心亭见面时,我刚好在、在湖里,不小心听见了。不过秦大人确实一早就到钱庄取出了那尊塔,从他们的对话,我敢断定,他就是送的这个物件。”
“你为何在湖里?”展昭诧异道。
陆仁甲更不好意思了:“沐姑娘的东西被小王爷扔到湖里了,所以我就……帮忙捞一捞。”
沐晴云、赵瑞、陆仁甲,也不知道这几人在庆王寿辰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念头只是在展昭心中一闪而过。自从陆仁甲说出秦立与玄灵塔的事,他就立即把秦立和无尘的死联系起来。无尘死了,秦立是第一个发现的人,本该在寺里的东西出现秦立的手中,案子迟迟未结,沐晴云又失踪了……他把这些事串起来,就像拨开了一团迷雾。
“沐晴云失踪是在见过秦立之后,而秦立刚才说,嫌犯是一个女香客,已经抓捕归案了……”展昭思忖至此,心中陡然一沉,对陆仁甲说道:“我回一趟县衙。”说罢踏出车厢,一阵飞檐走壁,已然消失在街旁的墙垣屋角之上。
“哎,展大人!”陆仁甲在布帘后探着头,想追追不上,忙喊上车夫,指着展昭去的方向,“快!我们也跟上去!”
那赶车的白了他一眼,爱理不理:“这位爷,我跟着你们跑了一宿,到现在还没吃点东西,你们是铁打的,我可不是咧。”
陆仁甲急了,掏出一锭银子塞他手里:“有劳你,等忙完了再去好好吃一顿,行不行?”
车夫把银子掂了掂,这才带了笑:“行,就是太饿了实在没力气,我买点东西垫垫肚子。”说罢麻利地跳下车,就在路边摊口买了几个肉包子,抱在怀里跳上车来,还塞了个包子给陆仁甲:“再急也得吃东西才行。”
说着也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胡乱嚼着,驾着车掉头往县衙方向去了。
为免打草惊蛇,展昭并未在门口通传,他翻墙而入,悄声跟着差役找到了地牢门口。
守在门口的牢差认得他,见他突然出现,吃惊不小,诚惶诚恐道:“展大人,您这是……”
“探监。”展昭道。
那牢差一脸恭敬,却颇为难地问道:“这……展大人是要见谁,秦大人可知晓?”
展昭冷冷道:“莫非你们这里探监还需要县令点头吗?”
“当然不是了,”另一位牢差赔着笑:“只是牢里太脏、太臭,展大人何必亲自去,吩咐一声,我们禀告了秦大人,好将犯人提来见您。”
“不必了,开门。”展昭道。他之所以没有通传,直接出现在地牢门口,就是怕秦立提前得到消息以后将人带走或者做别的手脚。
那牢差却互相看一眼,并不敢开门,只因在展昭出现之前,秦立和王有志刚进去,秦大人特地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入内;况且这几日他们察言观色,能感觉到牢中那名女犯并不寻常,秦大人亲自来牢里这事也很不寻常,他们实在不敢轻易放人进去。
展昭见他们推三阻四,心中更疑,抽出巨阙宝剑将门锁一剑斩断,径直闯了进去。两个牢差慌慌张张紧跟其后,又不敢阻拦。
展昭问:“牢里的女犯在何处?”
牢差只好硬着头皮指路。
此时秦立正一声令下:“行刑!”
突然他身后响起一阵急促而纷乱的脚步,两名刽子手刚把手里的绳索绷直,却又都松了手,看向他身后。
“晴云。”秦立听见有人声音发颤地喊,他回头,就见展昭提剑站在自己身后,他忍不住浑身一哆嗦。
展昭眼眶发红,伴随着眼里痛楚而来的是满腔怒火、一身煞气。秦立从未见过这样的展昭,以往所见,他总是安稳沉静地跟在包拯身旁。
“放开她!”展昭一声断喝,如平地惊雷。
众人虽是奉命行事,然而已觉情形不妙,如今都赶紧撒开手,远远退开,生怕跟自己沾上一星半点儿关系。
沐晴云本就昏迷,是被强行“站”起来,众人撒手,她就往一旁瘫软倒去,展昭大步上前将她扶住,靠在自己臂膀,用手探了探鼻息,好在鼻息尚存,只是浑身火烫。他心中一阵揪痛,又忙取出她口中破布。
秦立在一旁躬着身子,暗里拉了拉身旁的师爷,示意和他一起悄悄溜走。刚往牢门口退了半步,展昭的长剑已抵在他喉咙。
秦立脸“唰”地白了,壮着胆子辩道:“误、误会,展、展大人……”
展昭厉声道:“我问你,她姓沐,还是姓秦?!”
秦立不敢答,王有志拿着供状的手更是瑟瑟发抖。
“她是姓沐、还是姓秦——?!”展昭再次逼问,说是目眦俱裂也不为过。
秦立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展大人,下官、下官……”
展昭握剑的手已青筋暴起,抵在他颈项的剑尖微微发颤,良久未移开。秦立都快哭出来了。
终于,展昭收回了剑,沉声对王有志道:“供词拿来。”
秦立喘了口气,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脖子。毕竟有句话叫“冲冠一怒为红颜”,方才他真害怕展昭一冲动把自己喉咙捅个窟窿。
王有志不情不愿战战兢兢把供状递给了展昭。
展昭略略看过,但见供状上已将沐晴云更名换姓,满纸编撰之词。他将供词收于怀中,大声道:“太康县众衙差听令,县令秦立蓄意隐瞒烟霞寺住持命案实情,对无关人等屈打成招、草菅人命,并涉嫌盗取寺中财物,即刻押往开封府受审。师爷王有志一并押往开封府询证。”
秦立顿时慌了,看向周围的牢差,道:“谁敢动我?我是一县之主,你们的衣食父母!”
周围的牢差平日里都是吃县衙的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秦立见展昭扶着沐晴云不放手,自然分身乏术,他自恃可以逃脱一命,便豁出去对师爷道:“我们走!”
展昭看向那些牢差,一字一顿道:“今日若让秦立离开,尔等皆是共犯!”
此言一出,牢差们不敢犹豫,唰唰几柄钢刀架在秦立和王有志身上,立刻将他们制住了。
展昭抱起沐晴云,和众人一起走出去。
离开了阴暗的地牢初到地面,正午的阳光耀得人一时睁不开眼。他埋头看了看怀里的人,沐晴云脸颊处肿胀青紫一片,因为高热和缺水,她的嘴唇已干裂出血。自从在牢里第一眼看到沐晴云开始,他的心痛和自责就从未停止,像要把他的心撕裂。
也许是阳光的温度,也许是久违的微风,也许是熟悉的温柔气息,沐晴云醒了。她晕晕乎乎醒在展昭怀里,一睁眼,就看见了雨后的碧空和绿叶,还有展昭那棱角分明的下巴。
沐晴云产生了一种飘飘然的感觉,是展昭来救自己了,还是在梦中?她想要确认,所以想伸手摸一摸展昭的下巴,可惜用尽全力也无法把手举高,在半空中顿了一秒,最后奋力一把拽住他胸口的白色衣衿。
这一拽如同拽在展昭心上,展昭低头,正看到她满是淤伤的手指,触目惊心。沐晴云感觉实实在在摸到人了,于是放了心,手臂又软软垂下来,在弄皱的衣服上留下一团交错的血痕。
展昭心碎,唤道:“晴云……”
沐晴云笑笑,说道:“展昭,我就知道你会来。”她心知自己虚弱,怕展昭听不到,已经扯着冒烟的嗓子在用力嚷嚷了,然而实际上声音还是细如蚊蚋。等展昭俯身把耳朵贴过去,她又昏过去了。
展昭带着一众人走到县衙门口,陆仁甲已将马车停在门外等着他。见了他怀中的沐晴云,既惊诧又心痛,嘴唇颤抖着嗫嚅数次,未说出一句完整话来:“展大人,她、她……”
展昭牵挂地看了沐晴云一眼,把她交给陆仁甲,道:“陆兄,她身上有伤,又在发热,拜托你送她到开封府,公孙先生会找人为她医治,我和他们另行回城。”
陆仁甲听他这么一说,才稍微宽了心,又看了看不远处被押解的秦立,心里顿时也猜着了七八分,当下应道:“好,我一定好好送她回去。大人您一路当心。”
展昭目送他们上了马车,这才回头向身后的众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