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里第一朵桃花绽放的时候萧将军府接到太师府送来的请帖，同朝为官，哪怕政见不合，表面功夫仍要做得漂亮。流丽的笔迹，在洒金红笺上写着叶长安和沈太师小女儿的芳名。是他的笔迹，我认得。以前替我抄书，无论怎样模仿我笔迹总是太过风流，爹爹一眼就能识破。他常常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说是他的错。

　　多么笨。他不知道爹爹不忍心责罚我，而先生戒尺挥下去，将他双手打得通红，他还要费心来安慰我，笑嘻嘻地说，一点都不疼。

　　时过境迁，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回忆起这些，又为什么会记得这样清晰真切。

　　我以为我唯一的目的只是想要他死，除却他的生死有关于他的任何一切都不会再让我侧目。原来不是。我茫然地看着手中喜帖滑落到书桌上，又被窗外飘进来的风雨湿透，胸中疼痛紧缩，几乎不能呼吸。

　　我在雨声凌乱的春日谢绝了萧远的好意独自回慕容山庄，少年将军欲言又止。我笑着同他说：“我不会再冲动的。”肯让整个临安城知道他的未婚妻叫“慕容小秋”的男子，他用一个家族的声誉来保护我，我若要铤而走险，身上背负的便不只是我的身家性命，还有帝王对将军府的信任。

　　陈伯已带了庄中弟子投到萧昆将军帐下，昔日声名显赫的慕容山庄在风雨中倍显凄凉，我在曲折长廊中缓缓徐行，怕推开任何一扇门后面都是往日的欢声笑语。

　　我是在听雨轩中看见叶长安背影的，他正在庭院中赏雨，雪白梨花中撑起一把油纸伞。

　　像是被剪断了一截光阴，他正在我的梦中前行，雪白衣袍，清隽眉目，风姿如画。

　　他清浅声音唤我“小秋”，隔着一段长廊，雨声潺湲，而我自梦中清醒。想着不久前我曾在此地，笑着问他可有什么心愿要我代为向菩萨求取，但那问题，想来已不会再有答案。

　　我知道不能在这里与他动手，冰凉雨水中咬牙切齿对他笑道：“你不配叫我的名字，慕容山庄也不欢迎一个走狗。”

　　他心平气和于我的嘲讽，涉过道道积水，行到我的面前，注视我良久，温声说：“少将军是个好人，他很喜欢你，今后会对你很好，命运所有对你的亏欠，他会给你最好的补偿。”

　　像是遗言，像是他一生中对我最后的交代。他凭什么？他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对我的生活和爱恨指手画脚。

　　我一直努力忍在肝肠肺腑里的眼泪蠢蠢欲动，果然我太冲动，一辈子学不会父亲交给我的深沉。

　　错身而过时他白衫轻扬，我稍一偏头，惊觉他是将一枝梨花攒在我的鬓发上。是极近的距离，他轻而暖的呼吸都吹散在我的面颊上。等我回过神来，再不见他踏着夜雨而去的白衣，只有那悠悠一声叹息，无限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