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除夕夜前夕,月静无云。织瑾抱着两个木盒,阿特利撑起船篙,他们在细碎的旋涡中,与乌镇渐行渐远。
“你们去了上海吗?”我问。
“是的。”
“之后您一定恢复了记忆,带着织瑾去了租界,从此岁月安稳、不问朝夕。”
阿特利老先生笑吟吟地看着我,我耸了耸肩膀:“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看来我的人生,真不像小说。”
刚到上海那年,他们的生活穷困潦倒。两人没日没夜地打零工,睡通铺,织瑾染上风寒,险些挺不过次年冬天。阿特利索性拿出所有积蓄,租了间潮湿的阁楼。
中秋时,阿特利跑去码头卸了一天的船货,终于赶在日落前买了块沈大成的月饼。是蛋黄白莲蓉馅儿的,织瑾咬了一口,厌厌地说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阿特利一本正经道,“你不吃,我们就扔了。”
织瑾拗不过他,这才小口小口,珍惜着啃了起来。蛋黄和莲蓉的香气让人幸福得想要落泪,煤油灯下,阿特利的轮廓深刻而温柔。他以桌为纸、以手为笔、以水为墨,教织瑾写字。
“这念什么?”
“向织瑾。”阿特利答道,“你的名字。”
织瑾看着它一点一点风干消失:“绀蓝,那你的名字呢?”
阿特利缓缓描出“Utley”,想了想,又在旁边写上“绀蓝”两个字。
“我姓阿特利。”他说,“我也叫绀蓝。”
织瑾静静望着它们,伸出细白的手指又重新描上消失的“向织瑾”,三个名字亲昵地挨在一起,织瑾悄悄笑了。
“阿特利,向织瑾。”她重复一遍,又悄悄叫了声,“绀蓝。”
蓦然间笑弯了眼。
中秋以后,他们终于迎来曙光。织瑾痊愈后,因一偶然机会被一间染坊的老板赏识。而阿特利去年申任的一所大学传来消息,答应聘用他为英语助教。
他们都算是回归本行了吧,阿特利想。他一直未曾告诉织瑾,他都记起来了。
他只是不愿讲,不愿回到过去的生活,也不愿离开这间潮湿的阁楼。世事艰难,他却希冀时光慢一点、再慢一点,她就还是他记忆里那个无忧无虑,染布织衣的姑娘。
如果没有重逢顾七,他几乎以为他们可以就这样,走完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