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中的哭喊声越来越多。大娘之后又有兵士推了一个只有三四岁的小女孩出来。小女孩哭着喊爹爹,屋顶上立刻又有个禁军丢了弓箭。
不多时,杨倓的禁军竟然全部倒戈了。
禁军兵士的家人都被对方挟持着。没有人再听他的号令。
杨倓没有强行命令他们上前,而是无奈地笑笑,把令旗掷在地上。他大声说:“宇文化及!你赢了!你出来吧!鬼鬼祟祟地躲在妇孺身后,算什么英雄好汉!”
“英雄好汉?哈哈哈,还是留着你自己当吧,老夫,更想当皇帝。”
奚萝飞奔过去站在栏杆之前,果然看到宇文妃扶着她的父亲——宇文化及从里面走出来。宇文妃扬起下巴傲慢地看着杨倓,又看看奚萝,冷笑:“我说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怎么就预料到我宇文家会有行动,原来是阿萝你个臭丫头告的密!若不是我们今天早有准备,带了禁军兄弟们的家人来和他们团聚,只怕真的要栽在你手里了——”
奚萝吓得后退:“我没有!娘娘!是您先骗我的!您明明说只是想逃命,结果却是想造反!”
“杨倓!”
宇文妃得意地挑挑眉毛,“有件事,我觉得也是时候告诉你了。你知不知道,这个丫头是我处心积虑送到你身边去的?”
杨倓紧紧抿着嘴,没有说话,宇文妃越说越得意:“你们在凝碧阁的偶遇是我安排的,你们在藏书阁私会,她说的话都是我教的,那日你在她手背上看到的伤痕是我故意刮的,为的就是引起你的爱怜之心,把她收到你宫里去——你看,她在你身边,为的就只是这一天,”她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割自己喉咙的动作,“把你们全家都杀光!”
奚萝瞬间吓得噤声。
这几个月来,她最怕的就是会有这么一天。所有的谎言都被揭穿,所有的温情和都被戳破,她和杨倓之间,只剩下冷冰冰的阴谋和算计。
她甚至无法否认宇文妃说的话。因为这一切都是真的。
所以她也无法对杨倓说,自己对他其实是一片真心意。
她吓得一步步往后缩,不敢再看杨倓的眼睛。
心里冲动起来,真想干脆跳下楼,一死了之算了!
手却突然被握住了。那感觉很熟悉,她看也不用看,就知道那是杨倓的手。
她震惊地看着杨倓。
“我早就知道。不对,应该这么说,我早就猜到了。”
他爱怜地把奚萝鬓角的一缕乱发拨到她耳后去,“就在你告诉我你是在帮她找地道好逃走的时候我就在怀疑……但是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是个单纯的姑娘,你就算要骗人,也绝对不会出于你的本心。果然,你也是被宇文妃骗了。千万不要自责,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奚萝一颗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地,忍不住“哇”地哭了出来。
宇文妃在下面气得直跺脚:“你们!老娘要你们好看!”
他们说话间,有许多宇文化及手下的兵士从地道里像蚂蚁似的涌出来。他们分头朝各个方向冲过去,所到之处,燃起片片浓烟。
哭声和惨叫声从远处传来,宫人四处逃散,又死在叛军的剑下。
奚萝哭了一阵,看着四处的浓烟,只觉阵眩晕,天旋地转。
以前战事吃紧的时候,宫女们偶尔也会私下开玩笑说万一叛军杀过来了要怎样。她却完全没有想象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早,而且还和她大有关系。
虽然造反的别人,但她在潜意识当中,总觉得是自己造成了眼前这一切的惨状。
奚萝喃喃地说:“殿下,我不知道——”
杨倓却仍旧无比地镇定。
“我说了不怪你。今天的事是我自作聪明,惹祸上身罢了。”
宇文妃听了杨倓的话,眉毛一挑,扬声说“阿萝,我家对不不薄,以前的事就算了,你若你想死,现在本宫就给你个立功的机会。”宇文妃使个眼色,身边立刻有个兵士把一柄长剑用力掷到了奚萝脚边。
宇文化及说:“你亲手杀了那小子。等我登基之后我便收你做义女,封你做公主,让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何?太孙,你倒也聪明,倘若生在盛世,做个守成的君主也够了。可惜啊,大隋的家业都被你爷爷败光了,天下大乱也是因他荒淫无道而起。你要恨,就到了地下再恨你爷爷罢——阿萝,还不动手!”
杨倓大笑,俯身拾起那把剑,倒转剑柄,伸到奚萝面前:“这主意不错。死在一个清清白白的人手中,总好过死在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叛徒手里。”
“不——”奚萝尖叫,连连后退。
“殿下,他们要是亲自杀了您,就一辈子洗不掉叛逆的罪名,可如果是您身边的人杀了您,他们就可以冠冕堂皇地说他们是为了给您报仇才造反的!宇文倩!”奚萝怒急了,直接吼出了宇文妃的闺名,“你别想再骗我!公主?荣华富贵?你自己带到阴间去享吧!”
杨倓却再向前逼近一步,大声说:“阿萝!你没听到我的话吗?!他们——他们今天肯定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你先替我了断,我们地下相见,再也不分开!”
他说着用力一抖,剑身顿时抽出来半截,白花花的刃口非常刺眼。
“阿萝,来!”
奚萝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剩下杨倓的话在不停地回绕:“再也不分开……”
杨倓用力点头,把剑柄塞进她手中,“快,来!不怕!我们再也不分开!”
“殿下……”奚萝抓住了剑柄,手一直在不停地发抖。杨倓还在鼓励地看着她,可是无论如何她都刺不下去了。
突然,她听到了什么利器划破天空的声音。背后一阵透心的凉,有截白白的箭尖从自己胸前穿了出来。
上面有鲜血滴下。
“婆婆妈妈的,真啰嗦!”有个人不耐烦地说。
她居然不觉得疼。手里的剑坠落在地,而她只觉得自己像是沉进了深深的水底,整个世界突然变得很遥远。她能听到,能看到,却再也无法回应了。
哪怕是动一动手指头。
她看到杨倓抱着自己痛哭,又看到杨倓举起了那把剑,狠狠地刺入小腹。她甚至还听到宇文妃嚣张地狂笑着从廊下过去,口中喊着“先杀杨广者封万户侯”。
杨倓倒在她身侧。
“阿萝。我们……不分开……”
奚萝微笑着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