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天下如何大乱,大业十四年的春天还是按时地来了。
迎着三月微寒的春风,迷楼里的桃花无声地开了第一朵。这第一朵花似乎给了迷楼里的人们一点生的希望。宫女们奔走相告,结果连皇帝杨广都被惊动了。他难得地走出了他成日呆着的暖阁,在第一朵花开的桃园摆下果点叫后妃们去赏花。
杨倓当然也在被邀请之列,他顺便把奚萝也带上了。
“闷了一个冬天,去看花散散心吧。”他说。
这还是奚萝第一次看到杨广。
她有些意外。眼前这个皇帝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外面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暴君。杨广身材高大,颇有威仪,脸上没有丝毫的凶恶之相,而且因为深居简出养尊处优,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年轻得多。只是他沉湎酒色太久了,总有些无精打采。
奚萝想,等以后杨倓长大了,老了,会不会长得像他呢?
用过茶点,杨广叫妃子们表演助兴,她们甩起长袖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桃园中一片姹紫嫣红,那初开的桃花再也无人理会了。
不知道为什么,奚萝总觉得杨倓的表情太过凝重,根本就不像是来散心的。她趁着给杨倓填酒的机会低声问他:“殿下可是不舒服?”
杨倓摇头,目光紧紧地盯着某个方向。
她这才发觉,原来杨倓一直在看着宇文妃。她稍稍有点不快,难道杨倓直到现在还不相信宇文妃么?
这时宇文妃突然站了起来,踩着小碎步过去向杨广说了几句话便退下了。杨倓“霍”地站起,等宇文妃的身影从桃园的拱门后消失了,他立刻大步追了上去。
“殿下!”
奚萝紧紧跟在杨倓后面,杨倓回头嘘了一声,说:“你要跟来,就不许出声。”奚萝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却见杨倓并没有循着宇文妃走去的方向直追,而是走上了旁边的一座楼台。奚萝很快就明白了杨倓的用意。迷楼每座楼台之间均有双层的回廊相连,从上层的回廊走过去,可以在高处隐蔽地监视宇文妃的行动。她看到宇文妃行色匆匆,越走越快,到最后索性一路小跑,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宇文妃这是要做什么?
再看身后,又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一队队全副武装的禁军从迷楼的四面八方涌向宇文妃奔去的方向。禁军们虽然走得很快,却井然有序,悄无声息。奚萝稀里糊涂地在回廊上转了几个弯,才发觉他们前往的方向正是迷楼密道的入口——杨广住处的后院!
“记住,无论看到了什么,都不许出声。”
在走近那处后院之前,杨倓再次叮嘱。
他们站在高处的回廊里,整个小院一览无余。这处小院似乎就是专为逃跑设计的,没有种植任何的花草树木,只在院中挖了个鱼池,鱼池的正中有一座不高的假山。
只见宇文妃毫不迟疑地跨进鱼池,踩着没过小腿的池水一路走到假山边。她甚至没有看看周围是否有人,就伸手抱住假山上的一只石猴,抱着石猴的头用力地把它转了个方向。
地底传来一阵隆隆的响声,假山竟然缓缓地向左侧移开了,在原来安放假山的地方,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深洞;有一道石阶向下延伸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奚萝知道,那是迷楼地道的入口。
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宇文妃不是说她找这地道是为了在兵荒马乱的时候逃命么?可是现在根本就没有叛军攻进来,她为什么要打开地道?
难道宇文妃现在就想逃走?
只见宇文妃提起裙角走下去几步,然后屈起手指吹了一声口哨。
头顶一阵轻响。有一队禁军攀上了屋顶,半蹲着拉开了长弓。
瞬间有无数利箭对准了地道的入口。
杨倓镇定自若,从衣袖中掏出一只红色的小旗。那旗子上用金线绣着一条飞龙,竟是皇帝用来调动军队的龙旗。
他把小旗指向天空,低声向身边的禁军统领范时雨下令:“听我号令,不管地道里出来的是谁,杀无赦!”
奚萝一阵脚软。杨倓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他凑在她耳边说:“你无须自责。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接下来就交给我好了,别怕,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奚萝的视野霎时间只剩下一片漆黑。
她听到地道的方向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有很多人要从那里走出来。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越听越害怕,本能地把脸靠在了杨倓的肩膀上。
然后她听到了一个哭号声。声音的主人应该是个老女人。她哭得哀痛欲绝,嘴里絮絮叨叨地来回说着几个字:“饶命啊……不要杀我……饶命啊……”
紧跟着是禁军统领范时雨的尖叫声:“娘!娘!儿子在这里——”
杨倓全身一震,松开了手臂。奚萝惊讶地看下去,才发现第一个从地道里出来的居然是一个被绳索捆得严严实实的老大娘;老大娘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戎装的兵士,兵士手中的长刀正紧紧地贴在老大娘的肩膀上。老大娘的眼睛上蒙着黑布,听到范时雨的声音,她立刻又大叫:“雨儿!雨儿你在这里吗?快救救娘——雨儿快救救娘——”
范时雨惊慌失措,手里的弓哐当一声跌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