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事实也正如我想,月流火上战场以后确实是节节胜利,不仅收复了原先失去的领地,甚至还带着大军攻入了敌人的腹地。
百姓载歌百官欢乐,父皇甚至连我的嫁妆都给准备好了。谁知决战前夕,突然有浑身带血的战士仓皇回京说,原先归降的歧人全部叛乱,军中粮草被烧。为掩护大军撤退,月将军已经牺牲阵亡。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我一直觉得恍在梦中。直到他拿出出征那日我送给月流火的发簪时,我方才从这梦中醒来。
我一直在等他,等了那样久,从这些不断流入京中的消息里,将最初那个调皮骄傲的少年等成了心底不败的神话。但最后有人告诉我说,他死了,他再也回不来了。
他活在我身边那样久,我都没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在他走的时候,我却突然对他情根深种。然后在举国哭丧的现在,我又觉得自己今生应当非他不嫁。
所以对于他的死,我不敢相信,也绝不会相信。
母后去世之后,父皇便是最知晓我跟月流火的感情的人。所以他也清楚我一定会去找他。但我更清楚的是,父皇在乎我的生死胜过一切。所以当我用簪子抵住脖子的瞬间,父皇几乎是想都没想,便让所有守卫给我放行。
那是从小到达我第一次远离皇宫。我不大认识路,依稀只牢牢记得月流火曾经对我说的,离国在歧国的最东边,只要沿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一直走,大约十日便可到达。
他说这话的时候,便一直看着东边,脸上的神情很淡,不喜亦不悲。
不是因为时间久了便淡忘了,而是将最难过的痛深埋在心底。那是埋葬他至亲的地方,也是埋葬了无数月氏英雄的地方,他有着英雄的傲骨。所以他不能软弱不能流泪。月氏一族的男儿只有会杀敌的好汉,没有会哭泣的软脚虾。
很多时候,他明明什么都没说,我却通通能明白他的想法。母后说我们这是心有灵犀青梅竹马。我说只有敌人才最了解敌人。
歧国靠近大漠,所以越往歧国走,我便越感觉到炎热与苦闷。我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敢去问路,因为我一旦停下,就不知道再有没有力气可以继续前行,更不知道父亲的属下会不会趁机把我带回皇宫。所以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催促着马儿不停地往前。渴了就用唾液沾湿嘴唇,饿了就在马上胡乱咬几口干馍馍,实在困得快要昏迷的时候,我就回忆与他过去的种种,然后告诉自己,月流火还在等我,他一定还在某处满怀希望地等我。
那时我一直在想,若他活着,我就算用拖的,也要把他拖回京城,与我成亲,用他一生来回报我为他付出的辛苦。若他死了,我就为他守寡,用我一生来回报月氏一族为离国所做的牺牲。
也是那时,我开始无数次地后悔。当初他走的时候我为什么要口是心非,为什么仅仅是拔下发簪往城下一丢,恶声恶气地说,你凭什么要我嫁给你?我是公主,自当是要嫁给最有权势的人。就算你活着回来,也只是一个将军,只要还有战争我就会担惊受怕。你又凭什么让我为你担惊受怕?
他进宫的时候五岁,到他上战场的时候十八岁,整整十三年,我从未对他说过一句好话。但他从来不曾介意。不管前一刻我们剑拔弩张有多么不共戴天,下一刻吵过了,闹完了,他依旧对我笑靥如花。只是当时我只当他是厚脸皮。直到他走我才明白,他只不过是想让我记住他最好看的样子,这样在他没有回来的时候,我才不会轻易忘记他。
十天的路程我用了三天便走到了尽头。可是我到的时候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我咬着嘴唇急得手脚发抖,他还在等我,我又岂能再等到朝阳才开始寻找。
由于战争,周围的树木都已经焦黑一片,战场之上战死将士的衣服大多也结了一层干涸的鲜血。无奈之下我只好将自己的衣裳做了火把,用微弱的火焰支撑着我,一具具尸体不断地翻找。
从黑夜到白天,直到我身上的十二单衣都燃成了灰烬后,我终于在战场最中间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
他左手已经不在,乌发散乱,曾被誉为离国第一美男子的脸,也早已被鲜血所覆盖。我颤抖地替他解开了盔甲,然后用平生最大的力气拥抱了他,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胸口。
很轻很微弱的心跳声,却是我这一生听过的最美好的声音。
这一刻,所有的委屈与害怕皆烟消云散,我终是忍不住抱着他泪如雨下。
“月流火,我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