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这南山寺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尤其是寺内的方丈,知晓我已过了二八韶华却依旧孑然一身时,整日要给我介绍亲事。我身上绑着厚重的纱布,不方便逃脱,于是只能忍受他犹如念经的劝告。日子久了,我甚至开始怀疑这所寺庙供奉的不是佛祖而是月老。
许不负安慰我别多想,再过半月我便可拆除纱布了,到时我们便回京。
他的病早已好了,一身青衣,眉眼处似含着一汪春水,望向我时,就似要溢出来一般。我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胸口突然一热,然后便有一种其实一直留在这里也不错的冲动。
我们回京那日,天色有些阴沉,大片的乌云压在京城上方,让人喘不过气来。城门大开,我突闻城墙上传来一阵嘈杂声,然后身穿凤袍犹如蝴蝶一般的太后跌落在我面前,鲜血流了一地,甚至有些溅到了我脸上。
我望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太后,终是按住头大叫了起来,仿佛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
我大口地喘着粗气,许不负伸手抱着我,将我揽在怀中。他说:“阿九,别怕。”声音轻柔,但他的身子却抖个不停,周身冒着虚汗。
我怎能不怕?方才我抬头时,分明看见了站在太后身旁的暮归,逼着太后跳下城墙的,除了他,便不会再有别人了。
我始终难以相信那个温柔的暮归竟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以前他明明和我说,愿今后再无灾难,若是可以,他宁愿用皇位换得天下一世太平。
可如今,怎么变成了这样?
太后一死,朝中便大乱。
敌国也丝毫不懈怠,趁着南朝国如今局势动荡,发兵攻打,许不负只能出兵迎战。
太后死后,便是暮归执政,他没了原先的优柔寡断,变得狠厉。
那些太后以往的心腹皆被冠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通通斩杀,无一例外,连同我在内。
风沙漫天,身旁年迈的太傅叹息了一句“国之罪也”,便白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还未行刑便死去,对他无疑是最好的结局。我抬头看了眼昏暗的天空,突然觉得有些讽刺,自己这个奸臣,本该落得如此下场啊。
城内突然变得格外喧嚣,马蹄惊起了风沙,有侍卫上前同楚霖通报,说是许不负反了,已经攻到城门了。
楚霖扔了茶盏:“派兵抵挡,一个不留。”模样那般狠厉。
我不知城外战况如何,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是知晓日出日落,喧闹的城外终是静下来了,死一般的寂静。
有人将虚弱的许不负扔到我面前,他依旧穿着一身银甲,依旧是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依旧好看得不成样子。即使他身上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了,即使有一道刀伤划过他的双眼,有血从里面流出来,他依旧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十岁便征战沙场的侏儒将军。
我低声地哭泣起来,伸手想要触摸他的脸,却又不敢,只得颤抖着双手停在半空。
“阿九,是你吗?”他低声唤道,挣扎着想要起来,却疼得紧皱起了眉头。许久后,他苦笑起来:“阿九,我这副模样,很狼狈吧?你又可以在史册上写我的坏话了。”
我使劲地抽泣着,不知该说些什么,风很大,如刀割一般刮在脸上,隐隐生疼。许不负缓缓伸出手:“现在的阿九长什么样呢?好想亲眼看一眼啊。”他的手却伸向了我身旁。我终是忍受不住,大声地哭了起来,握住他的手放在我脸上:“现在的我还是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好看的。”
他却摇了摇头:“阿九在我眼中是这世间最美的人,只可惜我再也看不到了。”
他的手往旁边移了移,在我额角停了下来:“若不是因为我,阿九的脸上就不会有这道疤。”
我想同他再说些什么,可是他的意识却一点一点地变得模糊,最后,他跌落在我怀中,天地,仿佛皆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