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姓柳,字晴月。
按照我们柳氏的族谱,我当属笙字辈,之所以取了个有违祖训的名字是有原因的。据说我出生那天,万里浮云,皓日当空,本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大晴天,却平白出现了一弯明月,实乃奇观,站在我家府上的观星台上看得最为清晰,下人来向爹爹报喜时,他望着这番奇象忧愁道:“日月同时出现,应是大吉之兆,只是这月是缺月,缺口又正对太阳,是大祸之象。”
爹爹是八荒有名的司天师,他从没算错任何天灾人祸,包括这一次。
我的出生,带来了圩州城长达七年之久的旱灾,靠着邻城颇费工夫的东水西引,才不至灭城之灾,只是缺水造成的物价膨胀,仍然让很多人不堪重负。
我很小的时候,爹爹为我题了一幅字:无愧于心。这幅字被我裱在内室中央,日见夜见,很多年后,爹爹病逝,我远赴临冬城,这幅字在途中辗转不见,我差人找了许久都一无所获,方才明白,它和爹爹和哥哥一样,都不会再回到我身边。每件东西,都有它消失的那一天。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而在彼时,爹爹题这个字是有原因的,不知从何时起,从何人嘴里,开始口口相传,说我是天煞孤星投生,旱灾是上天对我的惩罚,连带害了整个圩州城的人。诚然四海八荒在当天出生了许多婴孩,但偏偏在圩州城内就我一个。
所以,在圩州城,我是和妖怪属于一个级别的。
为了我的安全,爹爹从不让我出门,我小时候不懂事,曾偷偷跑去看庙会,结果被人认出,差点被烧死。
我吓得大病一场,好了之后便不爱说话,哥哥为了逗我开心,叫翠儿给我绾了个双髻,又用暗红色的花粉从我的左眼一直抹到耳后,将我扮作他的小书童,瞒着爹爹将我带去书院。
烈日当空,我同哥哥一前一后地走在石板路上,迎面有穿着和哥哥一样服饰的人扎堆讥笑:“柳笙川,你这个新书童,脸上怎的生了一朵大喇叭花。”
哥哥仿佛没有听到,昂着头高傲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我也昂着头做出哥哥那副模样高傲地跟在他身后,只是力度没有把握好,扭到了脖子。
哥哥在书院的人缘并不太好,除了老夫子,基本没人愿意同他说话。我觉得这跟我脱不了干系,可哥哥告诉我,那些人完全是出于嫉妒。
哥哥是圩州城有名的才子,连知府大人都说他是旷古奇才。
我在心中默默地想,原来人太聪明不见得好。
照书院的规定,书童是不可以进学堂的,哥哥怕我无聊,给我买了包关东糖。我蹲在角落的屋檐下,吮着关东糖,扭到的脖子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弧度,就看见了他。
他站在一株干枯的杏花树下,穿着白得泛黄的长褂,嘴唇龟裂,眼睛亮晶晶地将我望着。
我被他看得脸红,想把脸埋在水缸里消暑,却又无处可逃。
后来我才知道,他看的是我挂在腰间的水袋。
他朝我走过来,眼角上挑,与生俱来的高傲贵气:“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柳……柳晴月。”
他从腰间摸出块乳白色的石头,像赐给我一件稀世珍宝:“这是上好的羊脂玉,我用它,换你的水袋。”
我忙不迭地将水袋取下递给他,他接过,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举止优雅地走了。
那年,我七岁,他十岁。他用一块在我家鱼塘里随处可见的“羊脂玉”换了我一袋水。
那一天黄昏,我见到有生以来第一场微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