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赶回圩州时,爹爹已经病得意识不清了,不大认人。
他看到我的时候,牵着我的手笑得慈祥:“月儿,你有乖乖等我吗?”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我很小的时候,爹爹总是外出,我想跟着出去,却被他制止,他将我抱在石桌上,说:“月儿,你在这儿等爹爹回来。”回来后,他总是会给我带些好吃好玩的,然后牵着我的手,宠溺地问,“月儿,你有乖乖等我吗?”
可那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了。
我不明白,走的时候爹爹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成了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大夫也束手无措。昏迷中的爹爹有时候会叫我和娘的名字,但更多的时候,是叫柳笙川,我的哥哥,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安在否?
然后有一天,爹爹突然清醒了过来,看到我红肿的双眼,他摸摸我的头:“凡人皆有一死,柳家存在了这么久,泄露了那么多天机,命书里也该抹去了,初空是个欠不了别人的人,我死后,他定会接你去临冬城,你跟他走吧,往后一切,皆由命。”
他望向窗外灰沉的天色,悠悠叹道:“反正,去与不去都是伤心。”
爹爹说完这些话后又睡了下去,这一睡,就再没醒过来。
如爹爹所料,刚料理完爹爹的后事,初空就亲自来圩州接我,我本想让柳总管跟我一起走,可他不愿,他说若他离开,就没有人为爹爹清扫墓前的灰尘了。
初空将我安在将军府,自己很少在府中,将军府的气氛也怪怪的,这或许和那时朝野上下的传闻有关。
听说祈帝在亟州斩了个相府,那位相府历经两朝,前身是先皇身边的心腹,有先皇御赐的免死金牌,不免恃宠而骄,贪赃枉法,惹得民怨四起,祈帝不顾他有先皇免死金牌在手,硬是斩了他,他在刑场大骂祈帝弑兄谋位,这样的话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到了临冬城执掌政事的初空耳中。祈帝回朝后,他本该移交朝政,却迟迟不还号令十万禁军的虎符,一时间,朝堂上下,波涛暗涌。
就在人心惶惶的时候,这件事突然由初空归还虎符,归回本宗,由太子变成王爷而告终。
那年冬至,初空同我回圩州给爹爹扫墓,顺便在柳家堡住了几个月,皇帝大婚的消息传来时,雪刚刚停,难得出了大太阳。
我说:“这可真是瑞兆。”
初空别过脸看我,脸色冰冷得可怕,让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半夜的时候,我被一阵喧闹吵醒,披了小袄出去时,看见一群侍卫正在找什么,我去问,领头的那个说,将军从下午就不见了踪迹,到现在也没找到。
他们走后,我掏出知鹤,像多年前那样,跟在它后头,走了许久,最后在藏书阁里找到了他。他靠在角落,身边散落着几个酒坛,一旁的蜡烛早就燃完。
我将灯笼提近些,看见他紧闭着的眼,醉容里尽是悲苦。
是什么让你这样伤心?
我伸出手轻触他的脸,冰凉的指尖惊醒了他,他睁开醉意迷蒙的眼,紧紧地抱住我,温热的唇贴在我的颈间,柔声轻唤:“月儿,月儿……”
灯笼被他推到一边,晃了两晃,便灭了下去。我躺在他身下,紧紧抓着他的肩膀,闭上了眼。
醒来时,天已微亮,我就着光亮捡起一地的衣物,刚穿戴完毕,忽然瞧见酒坛边有一个打开的红木盒,我记性好,认出里面躺着的白玉簪是我之前在首饰铺里瞥过一眼的那支。
他怎么一直没有拿给我?
我轻笑着走过去,拾起来,白玉簪雕得果然轻巧,只是……上面的月字刻错了。
我狐疑地皱起眉,盒里还有一卷收起的画,我将它打开,上面画的是一位穿着华服的绝色女子,旁边写着,安德公主,珑玥。
我昨日也曾看过这个名字,在祈帝昭告天下的婚帖上。
一瞬间,我恍然大悟,原来,是玥,不是月。原来我们之间,从未靠近过。
明明没有风,我却冷得发抖,我捂着心口,好像一瞬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