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渐渐泛上淡红血色,看在陆少陵眼中也是一片鲜红。忍不下胸中愤懑,他带着当归奔了出去。
而速度更快的是那林中百兽,个个都赶着冲在最前面,大有破竹之势。
鲛人的鱼尾狂躁得拍打着湖面,却始终摆脱不了钩锁的牵制。凄厉之声不绝于耳,捕鲛人却丝毫不为所动。
也因着鲛人动静太大,掩去了百兽涉水的声响,为首几只已冲至捕鲛人身后,扑咬上去。
灰熊一巴掌上去,就将捕鲛人脑袋给拍烂了。白鹿也用长长鹿角穿透了一人的前胸,洁白的皮毛上也沾了捕鲛人的鲜血。那人整个身体被挑起,又被甩入湖中。
百兽紧跟着涌上来,一时让捕鲛人方寸大乱,又是几人殒命,尸体沉入水底,不见踪影。
陆少陵趁此,将七星岩的根须折了一点丢入湖水中,毒素在水中蔓延,钻入捕鲛人被撕扯开的伤口中。那剩余不多,身上的捕鲛人全都四肢瘫软,一命呜呼。
之后为了防止伤到兽群和湖中生物,毒素又被他用七星岩的叶片洗去。只是鲛人身上还挂着十多根钩锁,深入骨肉。有几根甚至直逼要害,取下怕是会要了它的命。
这可如何是好,浸淫医药多年,陆少陵此刻却为难起来。
磐石之上,鲛人喘息着,身上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鱼尾半垂在湖中,染红了周遭的湖水。
捕鲛人本意只想活捉,怎知鲛人反抗如此激烈,想来也是在权衡之后,才决定杀死它。因为即便是鲛人的尸体,也能在黑市卖上个好价钱。
面对这钩锁,陆少陵不知从何下手,只能先用药将血止住。百兽自发得将磐石围住,云梦泽之上的白雾此时也变得稠密起来,将湖心遮住。
近看这鲛人,除了这半垂于水中的鱼尾显得突兀,分明是一妙龄女子,眉眼低垂,因着失血严重,嘴唇苍白如纸,叫人怜惜。
他试探得拔起一根钩锁,这根因着伤在鱼尾,不至于太过痛苦。足足花了两个时辰,又陆陆续续拔掉其他的,最后只剩靠近心脏的,也是扎的最深的一根。
就在陆少陵犹豫间,这时的鲛人也恢复了些许气力,看着自己胸口的钩锁,蓦然流下泪来,那眼泪滑落,便化作颗颗珍珠落得满地。
“竟是无力回天了吗?”陆少陵看她流泪,便问了一句。鲛人未答,只是边落泪边唱起了初听时的长调。
歌声响起,月光破开白雾,再次被引往磐石。湖面闪耀着点点白光,是方才滑入其中的人鱼泪。
声音终是越来越轻,聚集而来的月光也越来越淡。鲛人没能唱完这一曲,失了气息倒在磐石之上。
这次,还未等到天亮,磐石便带着鲛人沉入湖底,只剩水中点点白光留在这云梦大泽。
“鱼人泪可成珠如何?鱼人烛可燃万年又如何?世人道,半人半兽,即为妖物,斩杀理所应当,乃是替天行道。其实不过人心不知魇足罢了!你本南海鲛人,不知何故落入这云梦泽,夜夜对月当歌。今日命殒于此,我既遇上了,就一定会送你回归故土,还你一片安宁。”
陆少陵拾起一颗珠泪,藏入袖口,负手而立,心中百感交集。
回到岸边,看那百兽皆是情绪低落,有的甚至在低声呜咽。好在不多时的调适之后,兽群默默地又四散入了密林。
想来这鲛人对月当歌多少日日夜夜,那动人曲调也就陪伴了它们多少个日日夜夜。其中牵绊,外人怎能明了?
“当归,天亮之后,我们也该回去了。”陆少陵整理好微湿的衣摆,唤了马儿一声。当归似是受到了惊扰,踢了踢前蹄,摇头晃脑一阵,复又安静下来。
夜凉如水,点燃的篝火成为云梦泽中唯一一片暖色。
不多时,天光便透过茂密的枝叶照进来。伴随而来的是一声鹰啸,一道黑影从空中直坠而下,稳稳落在陆少陵的肩头,这才看清,是只浑身漆黑的鹰隼。
“忍冬?”少陵解下黑鹰绑在脚上的信笺,看完后随即翻身上马“当归,我们回府!”
马儿带着陆少陵快速在林中穿行,马蹄扬起被清晨露水浸湿的泥土和落叶,惊得鸟雀纷飞。
在这慌乱离去之际,竟未察觉树丛中还藏匿着一人,男人偷摸躲在树后,看着陆少陵打马而去。这一身破旧灰衣,不正是昨日跪地之人吗?
捕鲛人已死,也恰巧救了他一命,只是这市井小人可会理解这份恩情,还是个未知数。
而云梦泽失了鲛人,自此便不会再有动人曲调响起,这湖心白雾怕是终日不得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