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2月4日星期一晴

　　也许，是我缠绵悱恻、温良如玉的文字打动了金言，他不计前嫌，还是按原计划约了我。他说：“你让我省心，就长久，你很多事都做不好，我真着急，以后别让我操心，很多事想周全点，别因小失大。今天是立春，我们一起度过。”午后，我们约在海河岸边见面，一起去参观了李叔同纪念馆。

　　李叔同纪念馆并不是很大，参观的人非常少，这倒是我和金言喜欢的。我们慢慢行走在清幽的院落里，边走边看，边看边聊。冬日的阳光照着我们，这是美好而安静的一个下午。

　　金言告诉我，李叔同39岁就剃度出家了。

　　我就问他：“他那么多才多艺，又是新学先驱，在音乐、书画、话剧、篆刻、诗词上造诣颇深，父亲又是进士，家庭那么富裕，他为什么忽然就选择出家了？就是为了弘法利生的大爱？还是因为有什么契机？”

　　金言说：“你不用问我，丰子恺都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你别走那路。”不知为何，我忽然冒出这句话。

　　金言看看我，没理我。

　　“或者，他在虎跑寺辟谷的时候，遇到了神谕？”我猜测道。

　　“佛教是无神论者。《李叔同说佛》，记得看看。”金言懂佛学，马上纠正我。

　　“好，我回来买。作为我今年第一本读物。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你看多有意境的歌词。”我轻轻哼唱着《送别》。

　　“他的妻子是日本人，叫春山淑子。16岁就做他的人体模特了。那时候他在日本留学，学画画，和房东的女儿相恋。”金言继续说。

　　“当时，他多大？”我喜欢听，遂问下去。

　　“26岁。他在日本呆了六年，然后回国。那时候有两岁的儿子了。他是1916年，去虎跑寺辟谷，然后开始吃素、拜佛的，在1918年正式出家。但是这两年期间在世俗和内心究竟发生了什么，始终是一个谜。”金言说。

　　“太自私了，他不应该结婚。他太太多痛苦。”我感慨道。

　　“他是为大爱舍小爱。他太太在虎跑寺寻找到他，他把手抄《送别》赠与她《致淑子：请吞下这苦酒》，而后诀别，不管她在身后如何呼唤他的名字，他始终没回头，而且他拒绝拥抱她的女儿，那时候他的女儿刚出生几个月。”金言说。

　　“悲伤，生离别最痛苦。”我听后，内心悲伤，说道。

　　“后来，淑子带着九岁的儿子和五个月大的女儿回日本了，住在冲绳，再后来他儿子36岁在冲绳战役中战死。1988年他女儿才知道，他的父亲是李叔同。淑子1996年去世的，活到106岁。”金言又说。

　　“再嫁了吗？”我忙问。

　　“没有。独居78年。”金言望着远方说。

　　“太伟大了。”我内心里觉得悲凉，说道。

　　我们参观到了佛堂，分别拜了佛，然后来到李叔同圆寂前写下的“悲欣交集”之处。

　　“我恨不得有无限的时间。”金言忽然说。

　　“做啥呢？”我问。

　　“我把我今生想要做的事，之前告诉过你了。”

　　“我知道。”

　　“我和你讲的都是我真实的想法。”

　　“格局太高了，望尘莫及。”

　　“我不在乎是高还是低，哪怕低，那也是我想做的。”

　　“你的受众呢？”

　　“随缘受众，谁能接受就是谁。”

　　“我真的小看了你。我以为你只是追求红尘爱恋和荣华富贵。”

　　“我是矛盾体。我和你说过我一面是魔鬼，一面是天使。我追求名利权情，甚至比任何人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我留学回来，父母、亲戚、同学都看着我呢，所有一切是为了钱，但也是为了证明自己。我伴乐乐如伴虎，很累，但我要成功，必须认了。另一面，跟你说实话，我对于人间的事丝毫不感兴趣，无论是财富、美人、情爱、亲情、权力、名誉，还是世间各种学问……我也不喜欢小孩，在我看来都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那你直抵的是什么？”

　　“离苦得乐，究竟真实，梦中渡人。”

　　“那你今生的生命意义是什么呢？”

　　“去我能帮助别人的地方，破唯物，破唯科学，破一元，让更多的中国人具备基本常识和逻辑。不对，应该是破唯科学，破唯物，破一元，让更多的中国人具备基本常识和逻辑。你理解这样的修改吗？”

　　“我理解啊。”

　　“那你说说。”

　　“破唯科学是指破只要是科学的就是对的。其实科学的不一定是对的，它具有局限性，当条件发展进步了，可以证伪，因为科学具有证伪性。但是中国人普遍认为，科学的就是对的。任何一个科学的结论都具有证伪性。也就是说，不具有证伪性的结论，不是一个科学的结论。破唯物，指的是绝大多数中国人认为，全世界大多数人都是唯物主义的，或者唯物主义是最前沿的，甚至因此觉得唯物主义是真理，毕竟它还是我们社会主流，那就贻笑大方了。最初的哲学是本体论，文艺复兴后，哲学转向了认识论，认识论的两大分支，是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这是认识论的认识两大方法，科学是在经验主义上派生出的一门独立学科，但是沿袭了哲学同样的使命。”我一股脑说了一大堆。

　　“但我的问题不在这里，而在于为什么这样调整顺序。”

　　“不知道。”我迷惑地说。

　　“要破中国人的这些从小培养的，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那么容易的，是需要次第的。先破唯科学。这个相对容易。因为不少科学家都表态，我们通过科学能够认知的世界的只有这个世界的5%。科学无法穷尽世界。西方的科学家，都是信仰上帝的，是唯心的。大多数的中国人，都不知道这样的事实。这样同时，就能把科学和哲学一脉相承的关系，给引了出来。哲学话题引出，就涉及到了哲学体系。包括唯物唯心，经验理性，本体认识等等，这样才能理解哲学的使命，究竟是干嘛。大多数中国人，对于哲学并不理解，只是以为有思想或者人聪明。而哲学对于现实的怀疑主义立场，会引发第一因的思考。同时唯物主义的思想，引出生死观。进而比较各种宗教形态，以及对于西方文明体系三个组成部分的思考，认识到西方文明的主流文明地位。接下来，通过哲学找一，神学找一，分析一带来的问题，以及在某些领域里一的瓦解，从各个历史上理解一的不宽容带来的灾难，直指政治上的破一，这才是人类的未来。所以才是这样的次第。”金言耐心解释道。

　　我听后马上笑道：“明白了。呵呵，你终于系统概述给我了。”

　　“哈哈，让你找到一个爱人，到最后没有爱人，即是破一，也是佛家修行。”金言想起我多次追问这些，他只是要我自己思考的事来。

　　“谢谢宝贝。你就是我唯一的爱人。永远不破的一。”

　　“这是悖论，如果你真的被我影响了，你会改变的。”

　　“我已经在改变，但是像蜗牛。”

　　“我们那三次重点系统的谈话内容，你要好好反复看。那个没有个五年十年的，理解不透的。今天看你的回答，就知道你没学习好，要打屁股了。”

　　“知道了，有你真好。”

　　走在金言的身边，我想：也许，生命的意义，在于这是最好的能让你通过修行解脱而超越的状态，而并不在于生命本身，而这个过程，就是一场修行吧。

　　“有空关注一下李叔同，比王阳明好玩多了。如果你哪天能够理解李叔同，或许也能稍微理解我一些。”金言一边走一边对我说。

　　“你不会也像他一样忽然顿悟，入佛门吧？”

　　“李叔同想顿悟，但可能真的远没有顿悟。”

　　“那我就先看他的传记。”

　　“我翻过不少李叔同的书，其实找一本传记，可能能够了解一个大概，但只是对于他世俗人生的部分，但要真的了解他，必须系统学习佛法，才知道他的修行通途、境界、原因、成就、不足，以及反观他的世俗世界。另外还有一本书《生命这出戏》，浅显易懂，可以看看。”

　　“好的，谢谢宝贝。”

　　“我个人觉得，李叔同扔下日本太太出家，处理方式有待商榷。”

　　“所以，在他圆寂前写下‘悲欣交集’，也有忏悔之情吧。”

　　“你没明白，后面还有三个字‘见观经’。观经是无量寿经，不从无量寿经修行角度，很多人会以为，这悲欣交集，是在回顾一生，虽然没有任何人有其他解读，但是，如果说弘一法师在几近临终，还在纠结一生悲欣，那还是不要修佛了。所以说，在我看来，这是他修行的心境，并非人生回顾总结。”

　　“我原以为是悲悯而欢欣，现在听你这么一说觉得也有道理。”

　　“怕是别人看不懂，又加上了让大家去看无量寿经的‘见观经’。”

　　“咱们刚参观了他的书法，有篆书、楷书，和现在看的藏锋稚拙的‘悲欣交集’字体都不一样。”

　　“恩，李叔同一生各个领域成就拔尖的不少，出家后，只有书法没有放下。他的书法是写心的。书法字体几次变化，我们现在关注到的，大多是晚年的弘一体，从书法的演变，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修为。怀素的章草、智永的行楷、弘一的反美，各自不同。”

　　“反美，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