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回至家中已是深夜,洗过澡,若兰躺在沙发上却毫无睡意。她回忆着与金言今天的点点滴滴,依然余韵未散。想到两人在夕阳下,金言对她说的那句越往风景深处走越贴近自己,更觉得难以置信。她静静思忖着,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忙起身来到书房,在书橱里找到那本2003年创建的《杨柳青》杂志首刊,那里发表了她的散文《勃隆克之行》,那是她的处女作。三年后,这篇散文被一个叫唐厚梅的人盗取以《梦萦勃隆克》之名发表在中国经济时报上。当时她很气愤,找到经济时报编辑部,编辑提供了唐厚梅的电话,但打过去却始终无法接通,这件事也便慢慢放下了。但她心中一直耿耿于怀,不是吝惜这些文字被盗,而是吝惜那是她和诚爵最美好的一次旅行,怎么能够被别人占去。因为那是他们的故事啊。若兰打开杂志,翻到她的文章,再次仔细读下去:
在我旅行过的地方当中,只有勃隆克使我深情眷恋,因为它使我感到一种真正的幸福,它的独特与迷人令我魂牵梦萦。
勃隆克,蒙语“圆形”的意思,风光迤逦,集草原、湖泊、沙漠于一体,天远地偏,人迹罕至。但对于在喧闹尘嚣中生活太久且深感疲倦的我来说,它却是人间的天堂,它不染尘俗的苍凉与静美勾勒出令人心旷神怡的淳美风光。
倒坐在飞驰的敞蓬车上,天上如絮的云朵随着飞快的车速仿佛要涌进我们的怀抱,漫山遍野的向日葵在晨晖中摇动着迷人的金黄。远山如黛,洁白如雪的荞麦花宛如一条飘飞的玉练萦绕于山间。
在草原腹地,我们下了车,憨厚的牧民告诉我们怎样攀登雄伟的勃隆克山。在牧民的指引下,我们穿过平坦的草甸和倾斜无痕的沙丘,触摸到了勃隆克巨大的岩石。岩石形态奇特、栩栩如生,当地牧民根据其形态给予了充满生机的命名:“飞来石”、“龟石”、“剑石”、“**男阳石”,还有一种最为罕见的巨石,居主峰之巅,呈槽型,年年岁岁承接着天地的风霜雨雪,其池之水被当地人称为圣洁的天泉。
站在勃隆克山巅俯瞰苍茫大地,大大小小的湖泊宛若一颗颗蓝色的宝石镶嵌在广袤的草原上,洁白的羊群或悠闲地食草,或酣睡其间,一幅“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塞外画卷就这样天然铺展。
勃隆克山上林木苍郁,最为独特的要属千年苍松。它的独特就在于其庞大的根系近乎全部裸于地表,盘根错节、枝理扶疏,仿佛在向世人昭示其顽强不屈的气节。
日暮时分,夕阳渐渐染红了天际,勃隆克沉浸在博大苍凉的静谧之中。我们依偎在勃隆克主峰之上举目遥望,八百里瀚海绵延无尽,一座座古堡矗立在茫茫黄沙之上,仿佛在诉说着千年不变的沧桑。牧歌悠扬唱晚,低徊萦绕在这亘古不变的沉寂土地上,带来了悠长的回响。他指着山脚下的马儿告诉我,为了驯服马,牧人将它们前后两侧的脚套住,时间久了,马儿就不再任由本性纵横驰骋了。忽然我感到一种隐约的悲哀——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岂非犹如这被套的马儿,循规蹈矩地活着,而难以舒展我们的心灵、体味生命真正的美丽?
当夜凉如水、万籁俱寂的时候,透过窗棂,无眠的我看到了最美的星群。它们在深邃的夜空中恬静地闪烁着,每一颗星辰离我们都那么近,近得仿佛一抬手就可以触摸到它的眼睛。风儿轻柔地穿行,带来屋前树叶阵阵的哗响。夜在大自然幽远而细微的呼吸中更加宁寂,而大自然的微微声响亦因夜的宁寂悠远如美妙的天籁之音。
晨光微明时,我们沿湖而行,遍地的野花缤纷四溢,散落在绿色的草地上。我们采摘一束束星星之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在绚丽的朝霞中与斑澜的湖水合影。行到水穷处,坐看天边云卷云舒,聆听飞鸟划过长空低鸣的回音,在花开花落的悄无声息中,幸福就这样不期而至。
古人云:“风恬浪静中,见人生之真境;味淡声稀处,识心体之本然。”原来,幸福就是如此单纯的境界,它是穿过心灵的表层、本真的自我与万物契合之后的一种满足,是于不自觉状态中摒弃所有欲念而体味到的恬适与愉悦,是千帆过尽后的心灵回归与涅槃,是繁华落尽蓦然寻到真我的一种感动。
由于行程所限,我们在勃隆克仅居住了三天,但它却系住了我的一生。它的苍凉与博大同我心底的渴望如此吻合,每每梦萦魂牵在它的怀抱,“心凝一点与万化冥合,神游八荒偕千山同归。”
若兰看完,轻轻合上杂志,想想那时与诚爵在苍茫天地间快乐幸福的时光,不禁感叹,人生有太多的不确定。不过,如今的她不想再沉溺在过去里,既然很多事情已经无法解决,再挣扎努力也没有用了,不如拓展视域,或许,会有另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