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这时候，诚爵的手机响起，首先接通的是他父亲的电话，紧接着又接了他哥哥和妹妹的电话。只听诚爵在电话中告诉他们：“我和若兰在‘上善广场’了，我跟她谈完了，明天我就去辞职。”

　　若兰静静地走在诚爵的身旁，聆听着电话一端隐约呵斥和劝慰的语音。她茫然地随着他在广场里一圈一圈地走着。没多久，就见他父亲带着他兄妹来到广场。

　　一见面，他父亲就大声斥责道：“真不知道你再胡闹什么，好好地辞职干什么？”若兰听后自觉在场不便，便说道：“爸，诚爵辞职的事我全知道了，即使离婚我也不希望他辞职，你们劝劝他吧，我先回家了。”说完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正月的天气依然十分寒冷，冷风嗖嗖地吹着。若兰一边疾步走着一边裹紧大衣，不时抬头望望清冷的夜空。这突如其来的事件，使她还来不及思考，她觉得脑海里一片迷茫。

　　回到家中，孩子已经熄灯睡了。走进卧室，她躺在床上，眼睛直愣愣的望着天花板，然后，目光又环视了一遍四周。这屋里的一切都带着他的气息，一想到即将离婚，从此后这个家就与他割断了一切，只剩下自己与孩子，心中顿时升起一种强烈的孤独感与凄凉感，不觉淌下泪来。

　　她无声地流着泪，往事一件件涌上心头：春天，诚爵时常带着她去郊外田间一起采野花，背着她在田野里奔跑；天气晴好的周末，他会准备好水果和点心，一家人在草地上铺上毯子，坐下来野餐、晒太阳、看蓝天白云、听小鸟鸣叫，感受生活的简慢品质；他还会带着她和孩子去树林里散步，去郊野公园放风筝。她记得，有一次她牵着风筝线说，我就像那风筝，不管飞得多高，最后都会落进大地的怀抱，诚爵便说，那我就是大地的双臂……

　　她想到诚爵的种种好处，觉得他为她做了很多，心头充满感激，一时间反倒觉得自己这些年来为他做的甚少，心里不免悔恨交加起来。想到诚爵心眼实，总是付出多获得少，不觉又对他充满疼怜。

　　她曾跟诚爵开玩笑说过的一句话：“我可以欺负你，但是我不允许别人欺负你。”

　　如果他离开了这个家，生活会怎样?别人欺负了他，他到哪里诉委屈?谁来安慰他？如果辞了职，丢了工作，去打工，他会受多少苦，会忍受多少人的算计？又想到倘若别人欺负他，他嘴笨又不能马上辩解，只能忍气吞声的情景；又想到年迈的父母如何承受女儿的婚变，孩子如何面对父亲的离开……她越想越多，往事的记忆，未来的种种生活假设一层层裹挟而来，拥堵在一处，使她心痛难持，一行行热泪淌满脸颊。

　　只是奇怪的是，她唯独忽略了自己，忽略了自己的委屈，忽略了自己现在将要面临的困境和对他应有的憎恨。

　　正思绪纷乱着，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她赶紧拭去泪痕，深深吸了口气，起身来到客厅。只见诚爵情绪低落，阴沉着脸，坐在沙发上一语不发。她看了看他，没说话，穿过客厅去浴室洗澡。洗过之后，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想着怎么挽救婚姻危机，但又觉得无计可施。

　　她思索着，隐约听到诚爵洗浴的声音，没过多久，诚爵就穿着睡衣来到卧室。他钻到被子里，用胳膊将她揽进怀里。她顺势把脸贴在他的胸前，忽然就流下泪来。

　　诚爵紧紧抱着她，他们的腿交叠在一起，这是他们睡觉的最常态的姿势。因为她常和诚爵说她有“肌肤饥渴症”，需要皮肤相贴的感觉，那样才觉得睡的踏实。诚爵常笑她杜撰病情，说她有时候像个小火炉，三伏天想烤死他，但是为了她，他却宁愿将自己的腿与她的腿交缠在一起，拥抱着她入眠。

　　此刻，她被他紧紧拥抱在怀抱里，一想到离婚后就不能如此这般，若兰心头一酸，不觉眼泪又汩汩流下来。

　　诚爵看在眼里，心疼地说：“老婆，别哭了。”

　　她抬起头试了试泪痕，从他怀里抽身出来，平躺在床上，问道：“和你爸爸谈的怎么样？”

　　诚爵说：“暂时先不辞职。”

　　“那还离婚吗？”若兰期待着。

　　“我不离婚，她就会死的。她得了忧郁症，总想跳楼。”

　　“你爱罗玲还是爱我？”

　　“不一样的爱！记得小时候，我们随军过来，住在家属院，有一天我爸爸开车接家属院的孩子们去看电影，一群孩子，我跑得最快，抢了个座位，我爸爸看到了，训斥我起来站着，却让别人家的孩子坐那了。我站在车门那，由于个子高，我必须弯着腰低着头，一路特别难受。当时我站在那心想：我是他亲儿子啊，他怎么让别人家的孩子坐着，反倒让自己的孩子站着呢？当时我很不理解，后来我明白了，就是因为我是他的儿子，是他的亲人，他才让我站着，而让外人坐着。你和罗玲就像当时的我和他战友家的孩子一样。”

　　若兰听完，顿时放声大哭。诚爵侧过身将她紧紧揽进怀里，也呜呜地低泣起来。

　　也不知何时，两人方迷迷糊糊睡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