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感受到自己的手腕因为失血而逐渐疼痛发凉的时候,叶子突然听到了左凌丰的呼唤,“叶子,叶子!”
叶子,用力扭动着,想让左凌丰赶紧离开,因为她知道,安田成男拿着刀,埋伏在附近。
果然,她不久就听到左凌丰失控的大吼,然后是自己的蒙眼布被缓缓摘下。
“叶子,你……”
“你快走,安田成男是安田诚郎的儿子,他要杀了你。快走。”叶子刚刚被左凌丰抱住,撤下嘴巴里的一块绢布,就连珠炮地快速说着。
安田成男立在三丈远的一块空地上,叉着腿、抱着已经出鞘的东瀛刀,傲慢地用东瀛话,轻蔑道:“蠢女人,你赶紧活命去吧!”
左凌丰完全不管安田成男和叶子,兀自用锋利的短刀削断绑了叶子双手的细腰带,将她抱上戈豆,低声嘱咐:“你先下山,这里有我。放心!”
说完,他也不等叶子反应,将缰绳塞进叶子的手里,随即在戈豆的腿上猛地一拍。戈豆,应该是听懂了全部,立刻沿着过来的山路,小跑起来。
.
左凌丰快速左右扫视了一下,确信自己带着霸王锏进山,是明智的,因为如果用唐刀,他今天就输定了。
竹林在前腰这里,明显有一小块开阔地。
大概是山里人会在这里作息、乘凉,但是范围很小,而且山石怪立,前面突然开阔看一眼就知道是个断崖。凭经验判断,这里真的打斗起来,也只是个“易守难攻”的场所。
左凌丰冷笑一声,因为他知道,安田成男不是个经验丰富的人,做为攻防处理,他选错了地方。缓缓将短刀插回后腰,左凌丰问:“安田成男,是……你的本名?”
“少说废话了。受死吧。”安田成男不给左凌丰机会,因为他任由左凌丰放走叶子,就是断定自己要和这个“噩梦一般不死”的男人,来个速战速决。时间久了,叶子下山搬来救兵,他可能就没机会了。但是,凭直觉他知道,左凌丰不是那种卑鄙小人,所以他没有下手杀死叶子,也没有必要。因为叶子死与不死,他安田成男的目的,都能达到,何必多杀一个?
看到安田成男挥舞着雪亮的东瀛刀冲过来,左凌丰不敢怠慢,直接抽出身后的霸王锏用力一抗。冷兵器的接触,让双方都突然一愣,左凌丰再次发现,对方没有经验。
因为,安田成男见到霸王锏被抽出来的一瞬间,眼中闪出了短暂的吃惊。不过,他仍然凭着年轻和利器,在心理上妄图压制对方,所以用了八分的力气。
这一个瞬间,左凌丰也在妄图说服对方,放下仇恨。因此,他只是用了五分力挥动手里的重铁,将对方的刀斜斜地甩出去。
安田成男没有想到中国有这样的兵器,他完全没有见过,更叫不上来名字,只是内心生出恐惧来。惧怕让他再次攻击的时候,用足了力气。但是,每一招都被对方彻底化解,五个回合之后,兵器刺耳的交接声让双方都生出了浓浓杀意。
左凌丰一身白色轻甲战袍,借着母亲霸王锏的惯性,彻底压制了安田成男的满满自信,他知道对方的自信来自他手里锋利无比的东瀛刀。
在看到东瀛刀划过竹竿的时候,手臂粗细的竹子被拦腰齐齐斩断,他故意冷笑一声。这是对战老手的一个心理压制。
奏效了。
安田成男被彻底激怒,他大吼着、嘴巴里用东瀛话骂骂咧咧地再次冲过来,这次左凌丰不再手下留情,他故意横着霸王锏做迎接的招式,右腿轻轻松了膝盖。
雪亮的东瀛刀在左凌丰右侧劈过,同时被霸王锏上的坑槽卡了一下,左凌丰借机松了右手的五分力气,让东瀛刀顺着冲过来的力度划向自己的右侧。于此同时,他猛地斜挑锏身,把手上的机关松了,亮出一小段铁链。
瞬间失去对抗的安田成男,突然身体向前一冲,只这一个瞬间,左凌丰收回霸王锏,对着他的后背,重重甩去。
玄铁色在安田成男逐渐汗湿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接触之后,两个人都听到了胸骨断裂的声音。左凌丰立刻收回身形,让出安田成男可能的回击距离,身体向后退了两步,立在原本安田成男站立过地方。
安田成男只觉得后背一阵剧痛,随即他知道自己借着利器的优势,彻底殆尽。他回头看了眼左凌丰,对方正收回把手上的机关,右手一抖,将霸王锏横在身前。
“你父亲是安田诚郎?”
“笨蛋!”安田成男用东瀛话咒骂着,这句左凌丰也能听懂。他听叶子说过。
“你父亲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当时我也有苦衷,而且我后来被贬官,不在大盐城。这些你大概不知道。”
“那有怎样,你戏弄了我父亲,辜负了他对你的信任。你就是该死。”安田成男说完,口中吐了血,但是他反而用力一吸气,举着刀,冲过来。
“你……”左凌丰还要再说什么,所以他右手持锏,左手撑住锏身,同时左脚向后半撤了一步。但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失误了。
随着安田成男的大力劈砍,左凌丰左脚踩空,带着对方的力道和自身霸王锏的重量,整个人瞬间掉下悬崖。
.
安田成男方才眼见左凌丰立在自己站过的地方,就知道对方经验丰富,为了让他掉进自己刚刚用枯叶和细竹竿布置好的陷阱,他不顾自己喷涌上来的血,急急冲过去,就是为了让左凌丰一脚踏进他的陷阱里。
叶子,骑着戈豆并没有走远。她反复想着为什么方才,安田成男要立刻蒙上自己的眼睛,然后才是嫌弃自己话多而堵了嘴巴。她其实并不知道安田成男是为了不知道陷阱而不让叶子发现,但是叶子只是凭着本能,觉得事情没有她和左凌丰看着那么简单。
因此,当她听到左凌丰的一声惊呼,然后没了声音,她知道,坏了。
叶子对着戈豆说,“我们回去,那个坏人就是杀死铁哥哥的人。”
戈豆,完全听懂了。
当它奋力踏上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安田成男一边用袖子摸着嘴巴里的血,一边正举起手里的刀,向山崖下猛地砍下。
左凌丰在掉落的一瞬间,迎着满头满脸的浮土和枯叶,看到了悬崖边的“见风长”,果然长得像几条盘在一起的蛇。
他不顾上是不是蛇,只能扔了霸王锏,闭着眼睛、用力将双手按向最后一眼看到的“见风长”,在快速下落的瞬间,最后用力抓紧了几根救命藤曼的末端。
立在上面查看的安田成男,立刻发现,左凌丰没有掉落到悬崖底部,便气急败坏地大叫着:“笨蛋,去死吧。”
正当他挥舞着东瀛刀,用力劈砍见风长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马蹄声传来。开始的一个瞬间,他以为是左凌丰的人马冲过来,回头一看,却只是叶子,那件青色短衣、灰色头发,骑在一匹黄棕色的老马上,跑来。
一股“这些人怎么都死不了”的怒气,直窜上来,他上前两步,举起刀准备直接劈了这匹马,然后再杀了马上的女人,和悬挂在藤曼上的男人!
“笨蛋,去死吧。”叶子用东瀛话大叫着,然后对着戈豆说,“给铁哥报仇啊!”因为她看到举着雪亮的东瀛刀的安田成男,担心戈豆害怕。
冲向安田成男的戈豆,脚步一刻不停。
就在它迎着锋利的刀刃的一瞬间,戈豆抬起两个前蹄,让自己几乎像人一样,站立起来。
.
挂在悬崖下的左凌丰,先是听到了安田成男的吼声,然后竟然是叶子重复着他的叫喊声,随即是戈豆的嘶鸣,最后,最后那个窒息的瞬间,他们所有人、包括戈豆,听到了安田成男下巴被马蹄铁击中的一声碎裂。
安田成男带着一生的怨恨,仰面朝天地握着他的东瀛刀,飞出了悬崖,只在左凌丰面前一闪而过,掉到了山崖下方碎石滩上。
叶子,完全没有想到戈豆会站起来,而腿部没有力气,彻底掉落下马,重重砸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左凌丰,眼看见风长支撑不了自己的分量,迅速抽出心爱的短刀,奋力插进见风长的须根里,因为他知道那里可能有石壁的缝隙。
元站,根本没听白影的命令,听到戈豆的马蹄声逐渐近了便知道了方向,但是却只看到了戈豆的半只耳朵,就又立刻消失了。
他命令罗小希带着众人立刻寻着戈豆的方向,当时觉得就是个幻影,循序追上来。走到半路,他看到几根白色的细腰带,飘在竹枝见,随即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然后继续跑上去,看到了一只女人的小靴子,立在杂草边,他急了,口中大叫着,“叶子夫人?都督大人?你们在哪里?”
身边的罗小希也跟着大叫了几声,随即听到一个男人的惨叫声,虽然很远,但是白影大叫一声不好,然后说,“有人坠崖了!”
其他人还好,元站几乎从马上掉下来。
他几乎大哭着,让白影带路,在前腰附近搜索着,知道看到倒在悬崖边的戈豆,马血顺着山路,快速地向下流淌。
元站看到倒在地上的叶子夫人,立刻愣住了,他身边的罗小希没有止住脚步,上前一把抱起。“还有救,叶子夫人没死。”
“大人,大人呢?!”元站这才失控的大吼着,喊破嗓音的哭腔,让他自己几乎崩溃。
叶子的右肩脱臼了,被不知道情况的罗小希抱着,疼痛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只是看着从身边的元站和白影,用左手指着悬崖的方向,痛苦地喊不出话来。
左凌丰一手握着已经松动的见风长,一手用力握紧插进石壁缝隙里的短刀,正在考虑如何在体力耗尽之前,向上逐渐攀上去,却发现手里的“见风长”突然一紧。
“大人,用力抓紧啊。”元站在上面,对着下面看不到的藤曼末端,大喊着。
被砍的四分五裂、开着分叉的藤曼,在元站和白影合力之下,奋力拉拽着。谨慎地白影,一边用力一边说:“元大人,不可用力太猛,这见风长的韧性,不足的。”
被拉上来的左凌丰,看着叶子垮塌的右肩,知道她这是坠马的时候脱臼了,让众人先不要碰她,并派人快速下山找大夫上来。
叶子看到左凌丰肩头、脸上、手上都是擦伤的血迹,又看了眼戈豆巨大的后背一动不动,不禁泪如雨下。
“都是我不好,刚才……”
“嘘!”左凌丰仿佛安抚孩子一般,跪在叶子身边,对着他俏皮地立起食指放在嘴边,“都没事儿了,放心吧。”
.
他二人,生命中多次这样劫后余生地对视着,让彼此知道,活着的意义,不仅仅是自己吃饱穿暖,那么简单的事情。
三年后,看到小女儿七岁的时候仍然是一头黑发,叶子彻底放心了,她的几个孩子都是黑头发。
左凌丰到这一年,才知道叶子始终拒绝自己的原因,她担心自己会生出一个长相异类的孩子。
同年,叶子收到山野达成的手书信件,这次的书信里,山野达成告诉叶子,“她的父亲”加藤老爷上个月,寿终正寝了。
叶子,淡淡一笑,重新折好信纸,放回信封里,取来个小木匣,倒出里面针头线脑的琐碎,涂了些江湖,将信平摊在底层压实,正好遮挡了木匣底部的一条裂缝。
然后她再放回原本木匣里的东西,扣上小木匣盖子,放回原位。
.
加藤叶子,虽然不是魔女。
但她也绝不是普通女子,她用了超出常人的努力和勤劳,为自己、为爱的人,铺就了一路的美好。但她也是个普通人,有过喜怒哀愁、满心的报复心机,但她依旧是善良的,聪慧的,她敏感地知道,报复别人其实一样也是在伤害自己。
她自己本以为,灰色的毛发会是个短命的异类,一心爱惜着自己的这副皮囊,希望能更长久的陪伴在自己心爱的人们身边,更多些时日。
.
让叶子夫人本人也很意外,她竟然如晚年里,每个人送给她的祝福一样,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