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西枝走进伍集的小书房,报告:方才,宿州城南郊县的一万大军,开始拔营回撤。
王毅派人送来消息,东滨城即将进入临战状态、迎接东瀛战船的挑衅,请求左凌丰派兵增援。
魏琳不在东滨城的时候,交由副将徐蔚然负责城防和管理。
而东滨城不大,因为这里的海湾水深,就有了个口岸通商,进出货船很是频繁,所以也是个军政一体的建制,直属大盐城都督府管辖。
徐蔚然,终于敌不住诱惑,趁现在上下没人管的日子,急急收了巨额银两,与东瀛商船勾连、偷运军中火药上船,结果商船,神丸号,不懂维护和安置,刚刚开离港口不久,便意外起了火,导致偷运的火药在舱房内发生爆炸。
海上的,不知道缘由的东瀛商船,只远远看到神丸号开出港口不久,便连着几声巨响,然后带着甲板上的火光和船舱里冒出来的浓烟返航,结果岸上炮台开火,炸沉了巨大的乌木色神丸号。
东瀛人怎么也猜不到是神丸号的船舱里有火药,处置不当导致爆炸,只是凭经验知道,不像是单纯的火灾事故,便推测开始的船体巨响和爆炸,也是陆上的炮台发射炮弹而导致。
岸上,当时同样不明缘由的王毅,只听到报告说已经开出去的神丸号,竟然带着大火、浓烟再次返航,且他自己也看到,甲板上突然起了争端一般,陷入了火海中异常的混乱,应该还有厮杀,因为能看到有人带着刀剑跳海。他在炮台上查看良久,眼见巨大的神丸号并无进港请求信号、且全无减速地冲过来,情急之下只能开炮击沉神丸号、以保自己的码头、海岸安全。
魏琳全然不知此事,因为当时他已经带着粮草装备,快走到宿州城,副将徐蔚然依仗自己的临时权力,将此事押着没有上报当时出发不久的左凌丰。
而他还在面上反复叮嘱王毅,稍安勿躁,他会连夜快马,派人追上都督大人,面呈此事。相熟的王毅,倒也暂时信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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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蔚然稳坐东滨城内,等着事情发酵。
他开始非常紧张,两个晚上睡不着;但是突然在第三天早上,心里妥妥地想好了,此事当然能推得一干二净。他便和手下,十八岁的简伽合谋,暗中转移了已经藏好了整箱的银两,到城外。
如若朝廷追查神丸号被开炮击沉之事,真能有本事查到了火药,到时候自然是将东滨城内的火药存储之事,全数推到魏琳身上,因为之前一直是他负责管理;
最让徐蔚然突然释然的是,他知道神丸号被炸沉之后,王毅派人在海岸边搜寻了很久,希望能救起幸存者,但是据说,一个都活口,都没有。
感觉老天在帮忙的徐副将,坐在军营的椅子里,想象自己就是魏琳,也习惯性地摊直了手掌和手指,撑在书案上,迎接着他的名利双收,想到这里,他看向身边的简伽,口中低低说道,“日后我这城防副将之职,便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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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年十八岁刚过的简伽,看着比魏琳还大五、六岁的徐蔚然,没戴头盔,一个大土豆般的脑袋不停地晃,本来给人一种敦实可靠的感觉,但是此刻他颧骨闪着光、一脸得意地学着魏将军的样子,坐在军营里的书案后边,让他由衷地反感起了——魏大人就是魏大人,徐大人就是徐大人,干嘛要自己好好的样子不做,非要学别人!
简伽心里这么想,但口中不敢说什么,急忙颔首过来,点头称赞,“大人英明”。
可到了夜深人静的晚上,在这几日里的翻腾,简伽年轻的心怎么都无法平静,通铺上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反而把身边的柳二柏弄醒。简伽不敢惊动,听到柳二柏问他,“怎地又烙饼似的,不行就明天找个……”
简伽不等他抱怨,急忙打断他,只说自己可能吃坏了肚子,要去茅房一趟,便起身草草穿戴了,又怕又惊地牵了马,偷偷出城,跑到城外的一个父女二人开的小客栈,明德客栈,发狠地叫开门、要了酒大口喝了,才算消停地醉倒在小客栈的床铺上。
海上的东瀛商船不知是误会,更不敢开进东滨城的港口,只能立刻全部转向,赶回东瀛,陈述所见。东瀛以为是东滨城内有利益冲突而起了争端,开火击沉已经离港的神丸号,竟然也调集了三艘东瀛主战船和旁从协助的大小战船近二十艘,朝东滨城全力进发。
王毅完全不明白怎么道理,竟然也气恼这东瀛人还不等协调,就招致了战事,同时他对自己之前的打捞搜救工作,暗暗觉得,还是有些道理。
伍集听到左凌丰的大军开始回撤之时,东瀛的先头战船带着战书和翻译,没两日便能看到东滨海岸线了。
驻扎在宿州城外的左凌丰,全然不知道自己所辖的东滨城,即将发生边境摩擦、战事一触即发。
他刚从假死中清醒,就连着听到母亲、叶子、魏琳和魏琳的孩子,都在宿州城里!这会儿才吃进去些清汤寡水的面饼,还没等他缓过来,帐外大叫着“左大人”,王毅的亲随,二十二岁的柏青青,一脸汗水尘土,被两个人驾着,跑进营帐。
始终不离左右的上官羽津,面无表情地碰了一下被柏青青的样子吓呆愣住的徒弟玄苧,继续低头在给左凌丰的大腿换药,用的就是叶子之前处理过的绷带。
大营帐里的“左大人”其实是左之瑛,她也听闻海防有难,立刻急了,回头看着一脸阴沉的大哥,不敢开口。
左凌丰一言不发,推开送上来的麻醉汤,只死命盯着地上累到喘气都很费劲的柏青青。
“跟你来的人,可在?”半晌,他压低声音,开口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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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倒在地的柏青青,喝下左老夫人的婢女小枫递给他的蜜糖水,略略缓过来了,回复了左凌丰的问话。
他不知道左凌丰假死而镇定自若,反倒是驾着他进来的两个小兵,突然看到日常一身红战袍的左之瑛,立在一个缠满绷带、几近赤裸的男人身边,服侍茶水汤药,立刻明白,端坐正中的男人正是起死回生的左都督,他二人不敢多言,又惊又喜地互递了眼色,低头让到一边。
“回禀都督,有的。此刻应该在徐家县换马,他有王毅王大人亲笔手书,最快后半夜能到这里。”柏青青有条不紊地回。
徐家县,有北上官道上最大的驿站,左凌丰听他说的没错,确定他报告不虚,只恼怒地用力呼吸,让身上的伤痛彻底释放。他低头让左之瑛和手下服侍自己穿好衣服,停了片刻,让柏青青先下去休息,并吩咐手下,看牢众人的嘴!
随后,他清了营帐里的人,让左之瑛派人叫来顾萍。
顾萍,比魏琳大七八岁的,中等个头,肤色微泛红,一张俊美的脸让他显得比较突出,但日常属于话不多的类型,左凌丰记得他曾经在东滨城驻防五年,对东滨城和海防,肯定比左之瑛熟悉。
当左之瑛挑开营帐让他躬身走进的时候,他也是一个激灵。都督大人,端端坐在对面,一脸整肃地看着自己,除了面色苍白,其他全无异样。
顾萍果然是面无表情的听完了左之瑛的讲述,直摇头,说此事必然牵扯陆上的利益,让东瀛人平白起了误会。
左凌丰点头不语,这个时候,左之瑛才明白,为什么大哥不肯喝缓解疼痛的汤药,因为太多事情需要他,保持清醒。
上官羽津临走的时候,嘱托她,左凌丰虽然清醒了,但身体非常虚弱,不能多走动,尽管他比元站好一些,没有伤及内脏,但胸口他自己插进的那支箭,是匆忙取出的,恐怕伤口是最太好愈合的。
左凌丰和顾萍、左之瑛三人,在没点灯的军帐里,一边焦急等待王毅的书信,一边用力梳理、回忆着东滨城和王毅的手下人众,希望找到事件的突破口。
差不多天边不再漆黑一团的时候,果然听到帐外有人低声说,王毅的亲随,许缤,即刻求见左大人。歪在桌边打瞌睡的左之瑛立刻警觉,回说让他等着。
片刻,左之瑛走出军帐,听到许缤的低语,确认了柏青青的汇报确实,接过王毅的书信便让他先柏青青的营帐里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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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宿州城外,左之瑛和顾萍两人两马,朝南跑去。
顾萍得令让城郊的大军立刻拔营回撤,全速赶向东滨城,左之瑛则径自先朝冯歌的军帐奔去。
正午,冯歌走进营帐的时候,和昨天的顾萍一个反应,吃惊地看着一夜不眠的左凌丰,更加脸色苍白地等着自己。
“你先去看看元站,然后回来汇报给我,此处的一万大军,先明面上由元站负责,实务全由你进出负责,听明白了?”
“可要告诉元将军关于海防之事?”
“先不说吧,不利于他修养。”左凌丰看完王毅的书信,和昨晚顾萍的分析,心里模糊有了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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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集不知道海防出事,只以为左之瑛不顾圣命、擅自撤回军队,犹豫是否要先剿灭了“门口”的一万大军,已除后患。
一旁的英华将军,内心翻滚。
她认为此时的变数,绝非伍集所想那么简单,担心他鲁莽之下再铸成大错,忙上前使用最后的杀手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