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华年
夏蝉嘶鸣,晚风怡人,古朴的凉亭内,一道纤细的身影正倚靠石桌上吃酒。
芊芊素手拿起一杯温酒,缓缓送入樱唇之中,再仰头咽下,随着动作,一节莲藕似的小臂从薄薄的衣料中露了出来。
仔细看去,那人穿的是上好的流云纱裙,姿容华贵,面容更是风华绝代,哪怕墨发只是随意挽了挽,也难掩倾城之姿。
一个明眸皓齿的翩翩公子,正眉目含情地给她添酒。
佳人在侧,不多喝两杯就浪费了。
幸而女子酒量不错,一壶浊酒入肚,也只是有些微醺,原本红润的面皮还因这一丝若有似无的醉意变得更加诱人。
沈鹤知踏着燥热走进花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眼眸深深,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那男子退下去,才沉着一张脸走进了凉亭。
弯腰拱手道:“微臣参见公主。”
少女的目光往声音的方向一瞥,眯眼笑道:“都督大人路上遇到劫匪了吗?”
一听这话,他便知晓公主是在责怪他来晚了,于是惜字如金地解释道:“临时进宫议事。”
一想起她那个拥有无限精力,日日拉着臣子007的皇帝哥哥,公主也皱了皱眉,“那倒是比遇上劫匪还惨。”看着公主殿下没有半分让他直起身子的意思,沈鹤知抬了抬头,以眼神询问她
——解释过了,还不让我起来吗?
少女又拿起一杯酒,玩味地打量他
——就不让你起来,怎样?
沈鹤知也不恼,恭恭敬敬低着头,站在原地不说话了。
直到公主觉得没意思了,才出声放过他,“起来吧。”
金线绣鞋从桌边走到他的身边,那每一步都像踏在他的心上似的。
轻盈又厚重。
少女攀上他的脖子,露出薄纱下的若隐若现春光,“沈都督,你算算,都有多少时日没来找本宫了?”
早在公主靠近他的那一刻,沈鹤知的手就自觉锁住了那曼妙的腰肢,将人牢牢箍在自己怀里,“所以你就故意与傅小姐起冲突?”
少女在他脸上啄了一下,嬉笑道:“傅水心不是喜欢你嘛。你总说本宫不在意你,本宫去找她的茬,不就是为了给你宽宽心吗?”
他要的是那种宽心吗?
那种演来的、有目的的宽心。
明明知道不该奢望的,可心里还是忍不住酸涩,握着她腰肢的手都在逐渐发紧。
“怎么,你不高兴我找她的茬?”公主有所察觉,话锋一转,又娇声问:“沈鹤知,你不会真喜欢上那丫头了吧?”
那紧张的神情让沈鹤知的心不自觉地飘荡了起来,望向对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欣喜。
她在意他喜欢谁吗?
可随后,公主大人的一席话又让他如坠冰窟。
脖子上攀附的力道松了松,“你若是真喜欢她,就直接与我讲,我虽不像傅小姐一样有一身好武艺,但嘴皮子不差,帮你牵个线、做个媒,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不过如此。
安华公主眼看着都督大人的脸越来越黑,也猜不出眼前这位爷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
她是缺个床伴,却并不愿意坏人姻缘,若是沈鹤知有了心上人,看在他们合作了这么久的面子上,虽然心里有点酸,但也不会绑着他,还会给他牵线搭桥。
炮友做到这个份儿上,真不知他还有什么可挑的?
不过转念一想,这人一个月总有那么二十来天耷拉着脸,不高兴的日子比她的月信还长,可能他天生就长了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吧。
公主猜不透沈鹤知的心思,便也不想猜了。她叫他来,是为了快活,又不是为了哄他快活。
有力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印在她的前胸,温热的鼻息萦绕在鼻尖脸侧,逼着安华想入非非。
想要他,现在就要。
凉凉的手探进了男人的衣襟,抚上结实的胸膛,脚尖轻轻踮起,在他耳边呵气如兰:“鹤知哥哥,春宵苦短,安华觉得还是及时行乐比较好。”
那人冷嗤一声。
想要他的时候就叫鹤知哥哥,不想要他的时候就叫都督大人。
她是上天派来的妖精,企图诱惑自己沉沦到永远也醒不来的美梦中,这梦让他飘飘欲仙,又让他在醒来时连骨缝都是疼的。
沈鹤知眸色晦暗,想开口问她:“李安华,你爱我吗?”
可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又何必自取其辱。
于是只好自嘲一笑,出口的话变成了极尽魅惑的另一句:“那公主想怎么及时行乐?”
安华面露娇态,媚眼如丝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真是漂亮啊。
和裴寂不同,他是那种很锋利的漂亮,像划破夜空的流星,像月光下泛着寒光的冰凌,锐利而极具攻击性。
连她自己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能把冷漠孤高的沈都督收到自己的石榴裙下。
当下把手又往里伸了伸,“自然是……春宵一度。”
少女温热的软语闯进耳蜗,沈鹤知终于放出了内心的野兽,长臂一捞,将人打横抱回了房间。
“臣自当竭尽全力。”
那就是公主的旧情人裴寂,裴大学士的养子。
坊间传言,安华公主年少轻狂时曾苦追清冷自矜的裴少傅而不得,难抚情伤,干脆破罐破摔,养了一大群乖巧的小面首,日日寻欢,夜夜笙歌。
名声是臭了,但人却开朗了。
什么“人间不值得”?什么“空虚寂寞冷”?
那穿着小肚兜,扭着小屁股跳艳舞的美男子他不香吗?
皇帝疼她,对她的乖张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华便越发放肆,甚至偶尔兴起,还会调戏调戏朝中长得好看的臣子。
一晃就过了好多年。
期间,她的父皇崩逝,皇兄继位,安华也摇身一变,变成了姜国臭名昭著的小公主,励志对天下美男雨露均沾。
直到半年前,她酒后不小心睡了沈鹤知。
安华这才知道,有些flag不能随便立。
毕竟这一个,她都有点消受不起了。
话说沈都督打了胜仗,率大军班师回朝,安华恰巧出席了他的庆功宴。
在公主眼里,沈都督是比裴寂还高岭之花的高岭之花,她亲眼见过他处决异党的样子,薄唇紧抿,目露凶光,骇人得恨。
所以纵然他看上去丰神俊朗,帅得天人共愤,公主一向对他敬而远之。
甚至那晚沈鹤知衣衫半褪,把她压在床榻上问“那为什么不早点来调戏臣”时,安华只以为是场春梦
真TM是酒壮怂人胆。
她居然借着酒劲儿,在散宴后拦住了铁面都督沈鹤知!不但拦了,还死乞白赖地挂在人家身上不撒手。
她怎么说的来着?
“鹤知哥哥为什么总是那么凶?你都不会疼人的吗?”
听见那句鹤知哥哥,沈都督的眼神闪了闪。
哥哥?她倒是谁都能叫哥哥。
如果没记错,她也是这样叫裴寂那个孬种的。
他不喜欢这个称呼,但似乎,也没什么立场不喜欢。
看着她满身酒气的样子,沈鹤知皱了皱着眉,可半抱着美人的手却始终横在腹前,没有狠心把她丢在地上。
“公主醉了。”
冷冷的声音穿过耳膜,安华笑嘻嘻地趴在他宽阔的怀抱里,顺坡下驴:“是醉了,那你能不能把我送回家?”
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勾人。
微红的面皮,粉润的樱唇,水汪汪的眼睛,趴在他怀里的样子乖巧又娇气。
叫人莫名的,想把她藏起来。
沈鹤知压抑着内心的躁动,有些粗暴地将人抓住,扭送回了公主府。
马车到了府外,安华又撒娇不想走,非要沈鹤知抱着她回房间,他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也没拒绝,二话没说,就抱着乱扭的公主进了府。
下人们早就对公殿下的大胆行径心照不宣了,一路引着沈都督,很快就走到了卧房。
任务已经完成,沈鹤知把少女扔到床上,扭头就要离开。
身上那股燥劲儿,压得他有些难受。
然而还没跨出床边,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就抓上了手臂,随后公主整个人都如水蛇一般缠上了他孔武有力的躯体,小手还在他身上胡乱游走,
“别走嘛~”
沈鹤知回过头,看着床边醉意朦胧的公主,眼神越发炽烈。
并起两指,捏住美人柔软的下巴,勾唇问道:“公主是在调戏臣?”
安华抱住他的脖子咯咯地笑,“是呀,那你受不受着?”
沈鹤知的脸低了下来,狭长的眸子眯了起来,目有晦暗,看上去已然被勾出了情欲,“公主真的要臣留下来?”
他不喜欢强人所难,却也不是什么高洁的柳下惠,她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他没有理由拒绝。
安华还醉着,每一根神经都因为酒精格外兴奋,当时就拉下了沈都督的衣襟,献上酥软的一吻。
“要。”
而后,这个字像什么神奇的金手指,在那个密雪飞舞的夜晚解锁了很多剧情。
比方说沈鹤知把她压在床上,问她“那为什么不早点来调戏臣”。
比方说沈鹤知用修长的手指,在她身上四处游走,点起簇簇火苗
比起安华,沈鹤知的震惊还多一点。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还是安华率先反应过来,在短暂的惊吓和后怕之后,她就看开了。
男欢女爱,本就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再说了,昨夜的事,沈鹤知又不吃亏,他没道理找自己的麻烦吧。
当下也不纠结了,反而友好地出声问他,“那什么……大人要在府上用早膳吗?”
沈鹤知看着她冷静得有点冷漠的神情,心中升起了一丝不悦。
改口倒是快。
见他不理自己,安华觉得有些尴尬,讪笑了一声,就自顾自地起身穿衣。
那动作相当之豪放,光滑的肌肤以及修长的双腿一样不差地落进了沈鹤知眼里,看得他口干舌燥。
他说过,他不是什么柳下惠。
等安华喘着粗气消化掉突如其来的吻时,人已经被重新压回了床榻。
沈都督舔着她的耳垂,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声:“要。”
那声音又苏又欲,听得安华呆愣如鸡。
她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要什么?”
傻傻的样子和娇哑的声音激发了沈鹤知的兽欲,让他更加心痒难耐,于是也露出獠牙,咬住她小巧的耳垂,勾唇笑道:“早膳。”
早膳……
个鬼!
安华本想结束这段孽缘,不为别的,她实在是被折腾狠了。
可好巧不巧,沈都督最近搬家了,还正好搬到了公主府前头那条街,也就是说,公主每天出去兴风作浪,都要路过沈鹤知家门口。
但那几天,沈大都督也不知抽什么疯,每次安华去相鲤楼找小倌寻欢作乐,他家下人就正好把东西搬出来堵道。
留的缝隙不多不少,刚刚足够卡住公主的豪华马车,害得她三四天都没去成相鲤楼。
无比憋闷的公主只好进宫去,明里暗里撺掇皇兄给沈鹤知换个宅邸,说他挡着自己寻花问柳了。
哪知道,这话隔天就传到了太后耳朵里。
对这个不省心的女儿,太后娘娘操碎了心,当时就下了懿旨,命令沈鹤知不准搬家,还顺带宣布了下旬举办簪花宴的事。
这个簪花宴呢,自古以来就被是盛京适龄男女的线下交友会。
到了年纪还没定亲的少男少女齐聚一堂,互相看对眼的,回去之后羞答答地跟爹娘通个气,三媒六聘走一走,事就成了。
不过簪花会通常都是谁家有嫁不出去的,就谁家办。
她觉得,太后此举是在内涵她。
因为前不久朝宋国来了一份和亲文书,她上面还有一个庶出的皇姐李安谧云英未嫁,她又是那个拿不上台面的样子,这份差事怎么算也落不到她的头上。
于是整个皇家,就剩她一个适龄的女子没有许出去了。
她琢磨着懿旨,觉得太后她老人家是嫌弃自己了,想赶紧找个人把她这口锅甩出去。
不过想想也知道,这根本是无用功。
依她这些年的名声,那些世家公子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去娶她。
所以簪花宴那天,安华不过就是去走个过场,顺带把她“不知廉耻”的名声砸瓷实。
一开始,被逼着参宴的世家子弟还战战兢兢的,生怕喜欢送别人绿帽子的公主看上自己。可宴会进行了半个时辰,大家见安华没有半分理他们的意思,只是一个人在一旁喝酒,便也放松了下来。
猜谜、投壶、行酒令,现场的气氛还算不错。
而公主呢,左手搂着一个面首,右手搭着一个小倌,曲水流觞之中,笑看年轻男女之间暗流涌动,简直不能再快活。
唯一的败笔是裴寂的到访。
安华看着他从花园深处走来,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这几年,他已从太子少傅升成了内阁次辅,地位倒是不轻。
不过他有才归有才,皇帝一直对他心有芥蒂,裴寂想变成首辅,还得熬一熬。
青色衣衫的男人走上前来,拱手行了一礼。
“微臣参见公主。”
他揣着一肚子话想跟公主说,可这几年来,公主总是避着他,他找不到机会见她,所以一听说安华要举办簪花宴,便眼巴巴地跑来了。
不过他来,还不如不来。
看着她熟稔地左拥右抱,却连一个眼神也不施舍给自己,心上仿佛有一把未开刃的刀在慢慢地磨。
她曾经,那么喜欢自己……
裴寂知道自己早已没资格说这些了,但还是忍不住想见见她。
安华斜斜睨了一眼他,什么情绪也没流露出来,只淡淡道:“裴大人自便吧。”
实际上,公主在心里腹诽:我又没请你,你瞎来凑什么热闹?
她扭头对身侧的面首耳语几句,那面首就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另一个肤白貌美的年轻公子就补了上来。
裴寂压住心上那点酸涩,低低答应了一声,便走到席间入座了。
苦酒一杯又一杯灌入腹腔,偏偏怎么也不醉人。
公主没心思管他,如今他就是喝死,也与她李安华没半点关系。
她就是无聊,这些世家公子的模样还没有相鲤楼的小倌俊,屁股翘的也屈指可数。
嗯,安华喜欢屁股翘的。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沈鹤知,想起了那夜见到的……异常挺翘的屁股。
当脑海里蹦出“翘屁都督”四个字的时候,安华不自觉得笑出了声来。
除了这点遐思的乐趣,整个簪花宴都无聊得很,要不是太后明令禁止她迟到早退,安华早就悄悄溜了。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送走宾客的时候,又看见了好几对隔着马车眉来眼去的,安华不由得轻叹:“年轻真好。”
还有那么多力气去喜欢一个人。
面首一号为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公主本就年轻。”
安华转回头,对着他轻笑:“还是涫涫会说话。”
公主以为,这平平无奇甚至略微无聊的一天马上就会结束了,可裴寂仿佛天生就是为了给他添堵的。
“公主,能和我谈谈吗?”
安华望着他,良久,终于朱唇轻启,道了一句:“不方便。”
裴寂眼瞳一暗,在她跨出几步后又道:“你不必这样报复我。”
这可把公主气笑了,扭回头来嘲弄地看着他,“本宫怎么报复你了?”
裴寂上前一步,紧盯着她搂着涫涫的玉臂,面有痛色,“你不该因我变得如此……如此……”
后面二字他说不出口,安华却替他说了,“如此堕落?如此不堪?”
裴寂见她如此轻描淡写地贬低自己,心痛不已,又开始后悔起了刚才的措辞。
公主冷笑一声:“裴大人未免太高看自己了,罪臣之子罢了,也值得本宫为你堕落?”
笑话,还真当自己对他情有独钟了?
公主不再理他,带着左右两旁的美人,抬步跨进了府里,留下身后那人独自神伤。
料峭的春风卷起裴寂的衣袍,宽袍大袖之下,是紧紧攥住的拳头。
原来有些东西,真的是失去后才觉得追悔莫及。
安华踏着疲惫的步伐走进府里,人气一散,偌大的公主府也显得萧索起来。她走回凉亭里,屏退了两侧,独自喝起酒来,到第三杯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公主的簪花宴,怎么不叫臣来凑凑热闹?”
安华拧眉,心道不速之客还挺多。
大约是今日有宴,下人们不敢乱拦宾客,沈鹤知才能这般畅通无阻。
公主连头都没有转过来,半倚在桌边慵懒道:“沈都督公务繁忙,安华这点小事,怎好惊动大人。”
沈鹤知提起唇角,“公主的事,怎算小事?”
啧,说话还挺好听。
可惜,她今日不想搭理他。
美人眯着眸子,拈起一颗晶莹剔透的番邦葡萄放进嘴里,正要开口赶他走,一回头,却在庭院深处瞥见了另一道身影。
姓裴的还没走?
这两个男人,安华都不想见,但比起沈鹤知,还是裴寂更讨厌些。
公主眼珠转了转,抬头饮尽了最后一杯酒,扭着盈盈细腰,缓缓走下了台阶,一把攀住了沈鹤知的脖子。
话锋一转,“是安华疏忽了,不若鹤知哥哥留下来,让安华好好补偿你?”
又是哥哥了?
沈鹤知见安华刚刚还是一脸不耐烦,这会儿却突然转了性,又想起身后跟着的那人,心中就懂了七七八八。
虽然莫名憋闷,但手却诚实地扶住了纤细的腰肢,颇为玩味的开口道:“公主又是在调戏臣吗?”
暧昧的气息在空气中流转,闯入鼻腔,又悄悄溜进心间。
贴着沈都督精壮的胸膛,看着他泛着柔和光晕的眸子,安华居然有些口干。
明明只是想拉他装装样子,但或许是有过肌肤之亲,安华总是忍不住想起,那墨色衣袍之下是怎样一副完美的身躯。
虽然在床事上还是菜鸡,可调情已是老手,公主心念一动,眸中就有了媚意,
“非也,一次是调戏,两次就叫食髓知味了。”
粉润绵软的双唇印上那人薄唇,意料之外,有点酥麻,还有点撩人。
安华睁开眼,瞥见身后那人踉跄着离去,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唇上忽然一痛。
“公主不专心。”
还解释了咬她的原因。
真贴心。
目的已经达到,安华便忍住心上那点小悸动,推开了面前高大的男人,毒舌道:“那该怪你不够诱人。”
沈鹤知用拇指抹了一把水润的唇瓣,动作莫名妖冶好看,“还真是提起裙子不认人。”
安华却不欲与他纠缠,她累了一天,想回去好好歇。
“大人慢走,安华不送……”
然而“不送”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脚也没有迈出两步,身体就又被一股大力扯了回去。
手被箍在两侧,背抵着那人的胸膛,低沉沙哑的嗓音回荡耳边,“用兵要养兵,骑马要喂马。公主要利用臣,不该给点报酬吗?”
公主的脸一下子就沁满了血色,从前都是她调戏别人,何时有人敢对她这样?
安华立时冷声道:“你不怕我叫人吗?”
都督大人抿唇一笑,俯下身来,在她的耳垂上舔舐而过。那是公主极为敏感的地方,睡过一次,他就什么都记住了。
“公主不如留着点力气吧。”
等会儿有你叫的。
安华还没弄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整个人就被凌空抱起,托着屁股来到了假山环抱的凉亭中,迎接她的,是更凶更狠的亲吻,是更绵更密的情意。
公主还有一点点理智,虽然这处假山鲜少有人来,但下人们就在不远处守着,他怎么敢!
小手推拒着他的靠近,尽管也无济于事。
“这里是凉亭,会有人听见的!
闻言,沈鹤知动作顿了顿,抬眸看向安华,嘴边笑意更甚,“那臣只好去找裴大人作证,证明是公主对臣食髓知味,主动拉着臣行不轨之事的。”
淦!
“食髓知味”这几个字砸在安华耳朵里,让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搬石砸脚。
衣物剥落,珠钗松动,小手紧紧按在胸前,却也挡不住春光乍泄,“我……我要出恭!”
沈鹤知顿了一下,看了她两秒。
安华以为他会被吓退,以为今天能躲过此劫,正要拢好衣服逃出去,沈鹤知却再次拉回了她。
“等会再去。”
安华:“…
初遇裴寂之时,安华还不像现在这样声名狼藉,不像现在这样,油头粉面的小面首一养就是一大堆。
她那时还小,在诗会上见了一次温润如玉的裴寂,就放在心里忘不掉了。
第一次把裴寂堵在小巷子,安华还会脸红,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裴小公子耐着性子等了半天,最后终于没有耐心了,可还是温温柔柔地道了歉:“对不住公主殿下,再不回去,家母要担心了。”
公主想了想,听说裴大学士家教甚严,过午不食,再拦着裴寂,估计他一会儿回家就没饭吃了。
她不忍心饿着裴寂,傻傻“哦”了一声,就把人放走了。
可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半路拦截的事做的多了,脸皮也就厚了。
所以在她第十八次把裴寂堵在巷子里,塞给他一大包糖的时候,整个盛京都知道了安华公主有个心上人,还知道了那个人就是裴大人家的小公子。
唯独裴寂,假装不知道。
众所周知,没有态度,也是一种态度。
可安华公主浑然不觉,她年少轻狂,只觉得是自己还不够努力,没能让裴寂感受到她的一片痴心。
然后她就换了策略,把本就明显的暗示改为了更为赤裸的明示。
“裴少傅,我想娶你,哦不不不,是嫁你嫁你。”
公主一个嘴瓢,把裴寂吓坏了。
按理说,安华长得不赖,论身份地位,裴寂也算是高攀了,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问题是,他不但拒绝了,而且还十分干脆,连一丝丝幻想的余地都不给她留。
“臣……已有婚约。”
安华一愣,可不肖片刻,又欺身上前,顶着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问他:“那你喜欢她吗?你们心意相通吗?有婚约又不代表心有所属。你若是喜欢我,解了那婚约又有何妨?”
裴寂脸上爬上一片绯红,原本沉静的眸子多了几分慌乱,“公主,这于理不合。”
从前,她就爱他这样窘迫的表情,叫人忍不住逗弄他。
但如今,安华只觉得难受。
她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第一次想要抛下一切只为求一个海誓山盟,但那个人在她问喜不喜欢自己时,犹犹豫豫,百般为难。
她从没受过这种委屈。
从裴寂面前转身回宫时,她还是高傲的,但回了自己的老窝,就绷不住那颗酸胀的心了。
叮叮咣咣砸了一通后,公主府里传出一声怒喝:“查!那个和裴寂有婚约的女人是谁!给本公主查!”
很快,她就知道了那人的身份。
也不是别人,正是裴大学士的独女裴菁。
好嘛,她竟是看上人家的童养夫了。
娇滴滴的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缘分天成。
她就是个追打鸳鸯的大棒槌。
安华着实难受了一会儿,但就像她说的,裴寂只是和她有婚约,又不一定喜欢她,此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于是不信邪的公主又苦追了裴寂好一阵。
有多苦呢?
举个例子,裴寂随口说了句这个时节的莲子最是鲜嫩,安华的十根手指就都因剥莲子而破皮了,巴巴送到府上,结果人家妹妹说他莲子过敏。
裴寂随口夸了句皇兄的砚台精致,她就央着皇兄割爱,屁颠屁颠地拿去送他,结果砚台转头就被拿到了妹妹的房里藏了起来。
尽管结果不尽如人意,安华还是凭着一腔孤勇坚持了许久。
直到后来裴家出了事。
那是裴寂第一次主动来公主府,她以为他是来感谢她的从中斡旋,让他保住了小命,可那人跪在她的面前,说的却是:“求公主,救救裴家,微臣什么都答应你。”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救他们,我娶你。
安华的心被刺得生疼,看着初见时那样高傲清朗的少年,匍匐在她的脚下,求她去救他的小情人一家,神态动作卑微至极,她真是又失落又气愤。
“裴书礼贪污受贿,滥用票拟之权,蒙蔽圣听,不啻于江山社稷的蛀虫。你可知道,皇兄没有将你连坐,已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裴寂何尝不知?
可能想的办法他都试过了,皇帝铁了心要惩办裴家,他只是个区区的少傅,又如何能救得了呢?
裴寂抬起头来,“微臣自小丧父,母亲身体孱弱,没两年就追着父亲去了,若没有裴大人,臣早已饿死街头,不能不念着裴家的情。”
看着他跪在自己面前不停磕头的样子,公主捏着衣袖的手不断收紧。
他说着娶她的话,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
对他来说,她只是“不得不”的选择吧。
“那我呢?在你眼里,我李安华又是什么?”
裴寂嗫嚅了两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安华自嘲一笑。
问什么呢?多明显啊。
不就是一个可以交易的对象、一个恰好可以帮到他的傻子吗?
安华冷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会要你娶我,会欢欢喜喜地去救裴书礼?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你,就该任你予取予求?”
公主越说越气愤,手边的琉璃盏砸碎了两三个,碎片溅起,划伤了裴寂的侧脸。
公主倒抽一口气,舔狗本能发作,就想去查看他的伤势,可身形刚动,又想起现在是什么情况,便强忍着不去看他,任由自己咬碎了一口银牙。
裴寂需要知道,她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不过是喜欢他,才对他百般忍让。
裴寂抬起头来,用蕴满悲伤的眸子看着他,“不是的公主,我只是……只是没有办法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有多无耻,可除此之外,他别无他法了。
看着裴寂在她面前磕头下跪,心像被藤蔓缠住一样,在彻底窒息之前,她用最后一点力气问了裴寂一个问题:“你喜欢我吗?”
喜欢吗?
回答给她的又是一片沉默。
公主看着他的脸上来回变换着神色,心也随着一寸寸沉下去。
她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这种交易来的婚姻,她不想要。
而且,她也不想去求情。
一来,裴书礼罪有应得。二来,她不想让疼爱自己皇兄感到为难。
她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拒绝他,可最后,安华还是进了宫。
裴书礼一人处死,裴家流放,裴菁虽然受了惊吓,但好歹是保住了性命,有了裴寂的照顾,倒也很快就能好起来。
求情那天,刚刚迈出宝华殿,安华公主就看见裴寂跪拜在宫门口,远远向他行了一个大礼。
那一刻,安华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死了。
公主难抚情伤,一连好多天吃不下饭。
比她名声还差的大长公主,也就是她的姑母听闻此事后,觉得安华已经具备了继承她衣钵的第一条件——为情所困,于是当夜就亲临公主府,絮絮叨叨地安慰了一大堆话。
临走时,还神秘兮兮地对她说:“小安华,强扭的瓜不甜,但是扭得多了,也就知道什么瓜最甜了。”
隔天,一打烟雨楼的鸭子就被脱干洗净送到了公主府上。
安华满脸黑线,觉得母后总不让她和皇姑母玩到一处去是有原因的,但她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非那个人不可。
不试不知道,一试……
这尼玛是什么天堂?
皇姑母说的没错,得不到那一个最好的,有十个差不离的也能很爽。
尤其是那个叫涫涫的,真是扭得一把好腰。
安华着实快乐了一段时日,可谁也不知道,四寂无人的夜里,她还是偷偷哭了好几回。
她会忘记他的吧。
父皇曾经发誓,此生只会有母后一个妻子,可后来不也纳了数都数不过来的妃子吗?
皇兄也曾喜欢一个青楼女子,喜欢到甘愿冒着失去皇位的风险也要娶她,但最后不也是六宫粉黛,雨露均沾,早早忘了那女子姓甚名谁了吗?
可见这世上没有什么感情是长久的,她现在难过,只是时间不够而已。
总有一天,她连裴寂是谁都会忘记的。
……对吧?
沈鹤知最近心情不太好,因为裴寂总是变着法给沈鹤知添堵。
不为别的,当年裴家抄家,是沈鹤知带人去的。
这么多年过去,两人一文一武,没少明争暗斗。
沈都督的权力越来越大,裴次辅也一路高升。原因无他,帝王之术在于制衡,皇帝忌惮裴寂,又何尝不忌惮沈鹤知呢。
他们这样,对姜国才是最好的。
不过目前,最大的麻烦还是首辅周穆之。
“周穆之暗通朝宋,你说这事,裴寂有没有参与?”身穿皇袍的李浮梁把玩着一捧棋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安华落下一子,“皇兄疑他?”
黑子落地,“安华,前朝后宫,朕唯独不疑你。”
安华笑笑。
朝堂之上,虎视眈眈的乱臣贼子多的是。后宫之中,也不知被安插了多少眼线。
唯独她,自小和皇兄相依为命,有过命的感情,皇兄该是最信她的。
嗯,该是。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安华有自知之明,自古以来,帝王心都是朝夕不定的,信不信的,谁又说得准呢?
白子吞掉一片黑暗,“青歌子倒是没发现什么异常。皇兄若是心存疑虑,安华再细查一番便是。”
皇帝抬起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若有,你当如何?”
语气中的试探让安华眉头一皱,“不是我当如何,是皇兄该如何,就如何。”
她为裴寂求过一次情,但不会有第二次,“我是姜国的公主,姜国的事,才是最大的事,安华不会拎不清。”
语气郑重听得皇帝一愣,香炉里的甘松袅袅燃尽,黑子反将一军,收掉一片江山。
“朕知道,安华长大了。”半晌,皇帝歉意一笑,换了个轻松的话题,“说起来,母后催了朕多日,说是该给你相看个好人家了。朕思来想去,觉得母后说的也有道理,你可有心仪的人选?”
安华脑子里忽然闪过沈鹤知恶狠狠的嘴脸,“不嫁我就不嫁我吧,但若是嫁了别人,公主也得掂量掂量。”
身上一哆嗦,“不若皇兄送给我几个真面首,让我同你一样享齐人之福?”
皇帝从棋盘上抬起眼皮,“你当真?”
嗨,当不当真的……
安华噘嘴打趣道,“总归名声已经臭成那样了,还有人会娶我?”
皇帝的脸又沉下去,“让你管着青歌子,是朕委屈你了。”
五年前,内阁独大,李浮梁借着大长公主送面首的机会,将青歌子的暗卫安插到了公主府内,让她成立情报营,暗中协助自己扳倒佞臣周穆之。
涫涫就是其中最出色的暗卫之一。
表面上,安华纵情酒色,整日与面首小倌厮混,实际上却是在暗中打探,盘算着怎么扮猪吃老虎。
五年过去,朝堂大换血,沈鹤知、裴寂等人纷纷上位。
周穆之的权力慢慢被架空,眼见姜国容不下自己,这厮居然选择了通敌叛国,想要到朝宋另谋出路。
可他也不想想,朝宋就能容得下他这样的背主之人了吗?
趁着皇帝和安华下棋的这段时间,沈鹤知正带着麒麟军追捕叛逃的周穆之。
一连下了三盘,宫外才传来消息,说是周穆之已经归案,皇帝和安华对视一眼,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屋内香烟袅袅,皇帝起身倒了杯茶,试探地问道:“若裴寂与此事无关,朕将你许给他如何?”
安华收棋子的手一顿。
其实这么些年,长大的又何止是她呢?她的皇兄,也逐渐变成了一个合格的皇帝。
大事已了,皇兄这是在暗示她,该退了。不必在前朝厮杀的公主,拿来拉拢合适的臣子,也算物尽其用。
说不上心凉,若她在那个位置,大概也会这么做。
“安华这些年耽于酒色,身体大不如前,无力再掌管青歌子。至于做人家妻子这件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安华从怀中掏出青歌令,起身跪拜,“还请皇兄准许安华去封地休养。”
言下之意,她愿意交还权力,以此来交换后半生的快意。
皇帝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将青歌令纳入袖中,又顺势扶起了公主,“你若是去了封地,母后难免挂念。安华,你是朕唯一的妹妹,朕真心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不是裴寂也罢,你看上谁了,朕都应你。”
她识时务,皇帝也不忍将她利用到底。
可安华实在对婚姻没什么期待,只想安稳苟过后半生,当下还想推脱。
不过没等她回话,皇帝又开口了,“听说最近沈卿时常出入公主府,莫不是……”
“不是。”安华脱口而出。
笑死,沈鹤知那个人,当情人可以,当丈夫么……未免有些费腰。
公主还是喜欢现在这样,跟他时不时地偷个情,来段真亦假时假亦真的露水情缘。如此,欢愉和自在兼得,干嘛非要用一纸婚约作茧自缚呢?
正思索着怎么打消皇兄的想法,一声尖利的通报就打断了这段对话。
“皇上,沈都督求见。”
皇帝看着安华皱起来的眉头,又看了看手中的棋子,笑得玩味,“宣。”
话音未落,身穿金线黑袍的男人快步走入,“微臣参见皇上、公主。”
行完礼,他又转过头来看着安华,嘴角虽然噙着笑意,却未达眼底,“公主刚才说,不是什么?”
不知为何,安华被这一笑去了三分底气,只能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没什么,没什么。”
说完,也不敢多看沈鹤知,就急忙向皇帝行了一礼,“沈大人和皇兄有事要聊,安华就先告退了。”
皇上瞧着安华略微凌乱的脚步,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嘴角。
听沈鹤知汇报了情况,倒是与他想的差不多。周穆之落网,但名册尚未找到,若要将内阁的势力连根拔起,还需一些时日。
李浮梁转着手中的棋子,又想起刚刚问安华的事,开口问道:“依沈卿看,我这妹妹如何?”
沈鹤知心如明镜,他日日出入公主府,皇上要是不知道点什么,那便是有鬼了。
但有些事……也不是他单方面就能决定的。
“回皇上,臣不敢妄议公主。”
皇帝看着沈鹤知垂下的眼睑,嘴角一提,笑着饮下一杯茶。
是不敢妄议,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罢了,这个妹妹已经做的够多了,若是安华真的看上了沈鹤知,要他做个月下老人也不是不可。
只是目前看上去,像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