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逢死后,殷附、殷隆便带着老母亲杨氏和妹妹殷郦一起扶柩回沂水老家。
沂水在浊洀郡的一处山地之中,是殷逢的祖荫之地。兄妹三人过去也从未去过,但如今长渊宅邸被收,父亲新丧,也只好以扶柩为名回乡,预备到沂水附近镇上赁几间宅院,暂避长渊的漩涡纷争。
这时的京畿尚不知,因武州之变,已酿成十几万人的大乱。第二次洪水过境后,武州万千流民聚集生事,所过之处,皆争抢富户,春陵侯鎏绚正在头疼。
乱民渐渐地有组织起来,内部还进行了有序分工,例如从赤沙来的火五儿亦成为得力干将,探知哪里有富户、富裕到什么程度,然后组织劫掠。
乱民食不果腹,也没有统一服装,难以区分敌我。武州盛产一种漆,从树上取得时是透明的,调制预热时就变成一种鸦青色,看起来像女子描眉的青黛,众人就当油彩涂抹眉上,遇到敌人袭击时可以互相区分,着此色者因而被称为黛军。
一时间武州鸡飞狗跳,富户不是被杀就是逃亡,人人自危。瑾山都弥漫着的血腥气。火五儿在赤沙渚许久都没有看到过什么红色的砂石,到如今才知——原来这赤沙是意思,是血染黄沙。
回头再看不争观,早就被战火踏平,严鳞儿等人尸首,炙烤后也早已被饥民争食,只剩下一堆枯骨。
此时,王氏代鎏的消息已经昭告天下,各州郡都得知鎏霭病逝,王芒开创的“新”王朝将取代旧朝。王氏一门五侯,全部晋为王爵。
各地的鎏氏宗室一下子都失去了爵位,春陵侯的地位一下子便尴尬起来。
武州太守崔伯鋆,居然在接到新王登基的通知后,下令春陵农户停止向鎏氏交租。这下鎏绚慌了,不仅吃饭出现了问题,更严重的问题是流民还洗劫了刚下葬不久的鎏礼陵寝:不知被谁探知了具体位置,墓几乎被挖了个遍。要不是春陵城中尚有重兵把守,说不定早就冲进来抢鎏绚家了。
父亲尸骨未寒就遭劫,鎏绚气的头发昏,春陵侯府一大家子人呢,忽然说削爵就削爵了,于是远程单方面宣布自己加入黛军!反正也没人来查来问,鎏绚带着他的家臣、门客,冲入府衙砍砍杀崔伯鋆。这时武州叛乱消息方才传入长渊。
鎏绫忽然想到了鎏绣走之前还有留下一块郊野的田地,反正大家也要没饭吃了,于是也就顾不得面子,每日前去浇浇水、松松土,守护这片田地,说不定将来还能解决粮食问题。
王芒本待平叛武州之乱,未曾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时的淮水郡又生枝节。
原来,淮水虽不是龙兴之地,但在历代郡王治理下,地沃民丰,人民颇念鎏氏之恩。
忽闻前去长渊即位的世子被褫夺了王位,降为郡王,正预备迎接回乡,没想到紧接着传来病逝的消息,淮水全郡上下都生了疑心,因此拒不承认新朝。虞阳、谷梁等地太守、督尉,皆尊鎏氏为正统,此时恰逢武州流民变乱,闻听春陵侯鎏绚打起了反新朝的旗号,淮水竟然立刻声援。
这时河西郡也有骚动,原来丁太后被禁足后,又闻独子突然病逝,精神恍惚。宫中或有同情丁氏者,报与河西。而河西与淮水西北部相连,这下也拒不承认王芒,并放下狠话,新朝政令“出不了京畿三郡”!
王芒大怒,立即与董禃商议平叛,但董禃认为应从长计议,通过逐渐孤立,拖垮人、财、物皆与京畿相差甚远的武州等三郡。王芒手握王朝全部资源,自然不惧长远。
此时,鎏绚的智囊团指出,目前三郡最大的问题是没有统一的领导者,于是怂恿鎏绚称帝,鎏绚欣然同意,自立为始帝,分封家臣门客,这时才想到鎏绫还在地里干活,又把他找来封为招讨将军。如果王芒派人来镇压,也好有个冲锋陷阵的。鎏绫受封后暗喜——终于有机会了。
王芒听闻春陵侯称帝,果然气炸,想想你一个刚袭爵的乳臭未干小子,居然感称王恶心自己!好不要脸。
但战事并未一触即发,王芒毕竟初登帝位,担心京畿不稳,后防空虚,因此决定先推新政,争取民心,赢得准备时间。
他推出两大变革要点:一是不得买卖土地,二是不得买卖奴仆。
政令一出,确实得到了京畿三郡所有普通市民的欢迎——土地兼并严重,良民自愿卖身为奴的很多。此举类似圣人施政,在第一时间传遍三郡,得到空前拥护。此外,还有一项仅仅在长渊东、西市集推行的政策——文化类、生活类读物的最高限价。
王芒过过苦日子,深知京畿物价极高,长渊底层人民生活困难,于是降低了这两类物品的价格,一时间得到更大拥护,集市的交易量也得到了提高,短时间内出现了经济繁荣的局面。王芒自我感觉良好到爆棚!
每每夜抚玉玺,王芒都觉得,这通体明润的碧玉印章,虽然被太皇太后掷下时增加了裂纹,但它就是为自己准备的!
而此时此刻,他忽然又想起来临阙宫里的那个人,这长渊还有一个鎏氏德高望重的宗室!
于是,忽然有一天,来了一拨霆狱的人,“请”鎏莠离开临阙宫,去边境。鎏莠完全不相信传话的霆狱小吏,这太可笑了,我的宫殿为什么要我走?鎏莠正待辩解,但霆狱早知他内力深厚,只有出奇制胜、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或可伤得鎏莠。
霆狱的行动速度名不虚传。来者毫无辩解,手起刀落,如闪电划过。
鎏莠瞬间忽然之间理解了传说中那条惊惶且愤怒的大蛇。
传说太祖爷当年在永州路边见到一条大蛇,蛇说,这是我守护的地方,你为什么要破坏它?太祖爷当即砍断大蛇,挡路者死,毫无怜悯之意。
鎏莠此时,也好似大蛇般,就这样毫无防备,被霆狱削铁如泥的佩剑砍断身体,倒在血泊之中。童子们立刻围上来哭喊。
“什么国师,就这水平!”两个霆狱新卒捅完,一遍擦刀,一边笑道。
鎏莠开始时脑子无比清晰,他看到自己的身体鲜血喷涌,至于剧痛,反而渐渐的无法感知了。童子们俯在鎏莠身边,哭喊着想要推动他,只听他虚弱的轻声说:“去找春陵鎏绣……”然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