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同惘然若失,他不确定,如果是自己有此遭遇会有人真心陪在身边吗?转身离开,正对上唐朝阳的目光,心里跳了一下,埋怨道:“闷声不响站这儿干什么?”
“来送送,她的案子我一直没破,心中难免愧疚。”唐朝阳怀抱一束白菊,面露疑惑,“他们俩……”
李家同手插口袋:“没错,不用我解释了吧。”
“真想不到,”唐朝阳难以置信,同时心中又有一丝窃喜,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阿翘那边放心了吧?”
“不知道你说什么。”
“跟我装傻是吧,你不是一直担心林老板跟阿翘……”
“小人之心,”唐朝阳调侃着,转而问道,“我以为林亦森一定会要求彻查妹妹之死,没料到这么快就下葬了,他竟然相信是轻生?”
李家同眼珠虚晃了一圈,敷衍道:“亲生妹妹,他自然心中有数,你就别瞎掺和了,有时间赶紧把媳妇娶回家。”
“必须的,”唐朝阳将花束交给他,“你代我给林姑娘上束花,我就别过去引他们尴尬了。”
“你去哪儿啊?”
“闲庭!”
径直来到后厅,阿翘今天穿得素净,一身淡黄色旗袍,头上未配点缀,身上也无半件饰品。从第一眼见到她就生出一种踏实的满足感,仿佛家该有的样子,毫无来由,莫名的信任。
阿翘觉得有人盯着自己,转过身:“你来了,找姑娘应该去前厅。”
唐朝阳上前一步:“我什么时候找过姑娘?”
“有事?”阿翘停下手里的活儿,眼神仍躲避着他。
“为何永远拒我于千里,我就这般惹你厌烦?”
“唐署长,你看看咱俩的身份,我配不上你。”
唐朝阳黯然神伤:“阿翘姐何曾在意过身份,如果现在和你说这番话的是林老板,答案又会不一样吧,说到底无非是人不对,关身份什么事?”
“你干嘛非要咄咄逼人?感情之事本来就是你情我愿,我知道你对我好,可也不能成为我必须答应的条件吧!”
“你醒醒吧!”唐朝阳又跨上一步,痛心疾首,劝道,“你看看你,知道林小姐今日出殡,没法前去相送,只能衣着素净,担心林亦森,又不敢亲自看望安慰,你付出的种种,他根本不知道。而且…他爱的是蒋尧,我亲眼所见。”
阿翘听过一些传言,心中早了了七八分,但唐朝阳实实在在的确认给她之后,还是有种锥心的疼,鼻子隐隐酸楚,嘴上依然强硬:“我从未想过能和林老板有任何发展,你亦不必特地来说与我听,哪怕一辈子不嫁,也不做那般妄想。”
唐朝阳顿觉懊恼,全身无所适从,该怎样做才能暖化那颗心呢?或许对阿翘而言,自己从不属于阳光,而只是裹着黄沙令人厌烦的秋风。他退后两步,轻声道:“任何时候遇到困难,需要人帮忙都可以来找我。”说罢扭头离开。
阿翘心里五味杂陈,她又不是铁石心肠,一点点感动还是有的,谁不想寻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在身边,但这世上最无法自欺欺人的便是感情,她可以让自己躲进唐朝阳的壳子里,躲多久呢?林亦森只要随手敲一下,她就会想也不想的冲出来。爱情就是如此,哪有公平可言,有人终其一生都未离开过起跑线,有的人一早便站在了终点。
蒋尧陪林亦森坐了一个时辰,直到分开他也没说一句话,可见妹妹的死对他打击甚大。闷闷的回到李家,辛妮迎面而来,蒋尧没心情说话,只想快点回房间休息。
辛妮面露鄙夷之色,挡住去路,讥讽道:“好手段啊!接近家同,攀上罗茗,勾引林亦森,现在又来争抢家异,是不是全江城的男人你都要染指?”
蒋尧哼出一声,不屑一顾:“你倒说说看,我与谁争抢家异了?与你?一个有夫之妇?”
“你不要太嚣张了,”辛妮咬着嘴唇,切恨不已,“他们总有一天会看清你的真面目,不会一直被你蒙蔽,你来江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蒋尧本就不痛快,听闻此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与之直面道:“你大可去肆意宣扬,姑奶奶我会怕你?看看到时候是我的不可告人还是你的震惊四座!我真不信了,世道变了?贼还敢自喊捉贼,这瓜,你种得下我就敢摘来吃,还敢请全江城的人一起来吃!”
辛妮气急败坏,扬手欲扇蒋尧耳光,蒋尧也不示弱,于空中一把拦下,另一只手接着抬起迎面划过去,眼看马上打到辛妮脸上,却停了下来。她紧闭双眼,只感到一阵强风。
“说别人之前先拿镜子照照自己,看会现出什么原形,你穿在他们两兄弟之间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不说是因为女人活在这个时代不容易,我理解你有苦衷,但任何苦处都不能成为随意伤害别人的理由,”蒋尧撇下她的手,“你若再无风起浪,就别怪我不客气。”
辛妮揉着被捏痛的手腕,不再作声。
蒋尧侧头看到目睹一切的李家异,冷笑道:“不用装柔弱了,谁在这儿我也照样,”用手指着李家异,“你来跟她说清楚,我可没精力多说一个字了。”随即大步而去。
“你刚刚的话说得过分了。”
辛妮满腹委屈:“为何要与她成亲?”
“你都可以嫁给大哥,我为什么不能娶别人。”李家异坐在石凳上。
辛妮被噎得一愣,无从解释,问道:“你是为了气我?”
“我没那么无聊,婚礼另有用意,你别跟着掺和了,也不要再去惹蒋尧,落不到好处。”
“你们究竟在计划什么?”
“别问了,问了我也不能说,”李家异神色淡然,“心爱之人已无可能,娶谁都一样。”
“事无绝对,也许还有可能……”辛妮欲言又止,想着李绍达许给自己的话。
李家异起来背过身去,愈加失落:“错过就是错过,哪还有希望。”
辛妮难忍欲动之心,上前拽住他,一番耳语,竟将自己隐秘身事合盘说出,连带着为何嫁给家同,如何筹谋报仇,就连李绍达的允诺都全然相告。李家异惊诧之余不禁心疼怜悯,爱意更甚,埋怨自己愚笨,不曾体会她的丝毫痛苦,让她一个人在李家苦苦挣扎。第一次无视规矩,主动将爱人抱在怀里,李家异摸上她的头发,用力按进自己胸膛,手指却被发钗扎了一下,瞬间涌出一滴血来,鲜血盈满而落,晕开在辛妮吐着红蕊的衣服上。
李绍达这次颇为满意,每天都忙着张罗婚礼事宜,大概觉得这是补偿小儿子的一个机会,聘礼上十分奢华,场面上也不遗余力。李家上下忙个不停,丫头伙计们却充满疑惑,准备如此盛大的婚礼任谁也会合不拢嘴,可偏偏新郎新娘两个人甚少出现笑容,好似被逼成婚一样。眼看着婚礼日期越来越近,李家异和蒋尧愈发紧张愁眉不展,整个江城暗潮汹涌,亟待喷薄而出,序幕已经拉开,前奏在虎叔登岸的一刻徐徐响起。
虎叔接到李家同的信后即刻启程,没有耽搁片刻,这天他已经等了好久。由于天气原因,渡船到达时间比预计晚了三个时辰,他来到江城时已是晚上九点多。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根本不知道家同帮他预订的旅馆该往哪儿走。他抱着行李站在原地踌躇不前,跛脚因劳累隐隐作痛,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甜美的声音。
“大叔,您没事吧?”问话者正是泽尔。
虎叔不好意思的笑笑:“姑娘,我迷路了,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个地方怎么走?”
泽尔接过纸条读了一遍,笑道:“德和旅店啊,您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路口左拐,走出一条街再右拐就看见了。”
“好,好,谢谢。”虎叔道着谢,肚子很合时宜的叫了起来。
“您还没吃饭吧,正好我也饿了,那边有个云吞摊,我请您吃点东西再走。”
“这,这怎么使得?”
“没事,走吧。”泽尔扶着虎叔来到小吃摊,选了一张没人的桌子坐下,“老板,两碗云吞加鸡蛋。”
“好嘞!”随着答应,老板已熟练的将云吞下进锅里,打上鸡蛋,不一会儿两碗热腾腾的吃食便摆上桌。
“吃吧,”泽尔温言着,把一碗推到他面前。
虎叔确是饿了,舀起一颗放进嘴里,不顾滚烫咀嚼起来,肉香在口中蔓延,肚子满意的咕噜一声:“姑娘,你心眼儿真好,这么晚的天儿,你不该独自在外。”
“没事,”泽尔用勺子搅着云吞汤,“我会功夫,一般人伤不了我,再说了,我未婚夫可是带兵打仗的。”
“嚯,怪不得的,哪个还敢惹你。”
“大叔,您一个人来的?寻亲还是做工?”
虎叔略加思索,答道:“寻亲,我这个腿脚做工也没人要的。”
“一会儿吃完我送您过去,给您留个我的地址,万一寻不到亲人就来找我。”
“真是个热心肠的小姑娘,那个打仗的小伙子娶了你可是他的福分呢。”
“那是!”泽尔笑眯眯望着星空,一轮弯月当头挂着,散出明亮的光,“您瞧,月亮的形状和我未婚夫背上的一模一样。”
虎叔拿着勺的手颤了一颤,半颗云吞差点卡在喉咙:“咳咳…你,你未婚夫是李家同?”
“怎么这么问?”泽尔有些困惑,“您认识李家同?我是和他有过几面之缘,可我未婚夫不是他啊。再说他已有家室,怎会再娶。”
“那你刚刚说他背上有月亮……”
“哈哈……”泽尔捂着嘴大笑不止,“不是月亮,是一个月牙形的胎记,很有特点。不过这和李家同有什么关系?”
虎叔低着头喃喃自语:“真是巧和,还有人长着相同的胎记。”他抬起头来,“他与家同一般大吗?”
“您怎么知道?哦……您来寻的就是他吧,我带您直接去李家好了。”
“不用不用,”虎叔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大声道,“我不找他,只是亲戚与他有点粘连罢了,你可千万别说见过我。”
泽尔机械性点了点头:“我不会说的,您快吃吧。”
“我,我吃饱了,谢谢你的吃食,”虎叔胡乱抹抹嘴,站起来抱着行李,“我先走了,先走了。”说着转身大踏步而去。
“我送您去吧!”泽尔刚想追上去,虎叔已一颠一颠跑得不见踪影了。她撅起嘴,暗暗嘟囔着,“好奇怪的人,颠着脚还跑这么快,难道是有奇功在身的武林义士?还是我见鬼了,真是的!”
虎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确定没人追上来,才停下脚步坐在地上擦汗,可不能提前让师哥知道他来了,这次若不能做到一击致命,但凡师哥还有喘息的机会,绝不会留下自己性命。多年前费尽千辛万苦才逃出生天,万不可再被他杀一次。妻子意外致死,使他失去了生活的指望,现今唯有让玉鹤伏法偿命才能安抚他多年失衡的心境,哪怕自己也要因此付出代价,他亦在所不惜。
同样的月光下,李家异坐在江边石阶上磨着一把精美的小弯刀,这是他小时候和父亲一起上街看见的,当时刀就摆在摊位上不起眼的角落,周围布满了更加华丽的饰品,摊主做藏族打扮,运用并不流利的汉语和父亲交流。他知道这把刀不算极好,可看上一眼便再也挪不开目光,那柄刀就是自己,明明特立独行,却握在不懂欣赏之人手里,只能如海中金一般掩盖住光芒,被白白浪费,流于平庸。他亦相信,只要是真金,早晚都会重见天日,时运来时,凭谁也抵挡不住。于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父亲耍赖撒娇又哭又闹要下那把刀,珍藏至今视若珍宝,时不时拿出来打磨一番,自己和刀是一体的。他举起锋利的弯刀,对着月光一再欣赏,做好准备吧,你就要离鞘了。
“这么晚还有雅兴磨刀?”林亦森步至此地,见李家异并未回应,继续说道,“你不用对我有那么大敌意,我从未想过针对你。”
李家异接着打磨:“那是因为你觉得我不配做你的敌人,从没把我放在眼里过。”
“你这孩子……”林亦森哑言失笑,“我没了解过你,只知道晓晓钟情于你,这般静坐对话更是第一次。如果再让我选择,我会同意她嫁给你,只要她高兴……”
“我可没说过想娶她,”李家异无比耿直,“她很可爱,但我不喜欢,娶她只能负她,我不愿负她。”
“那蒋尧……”
李家异把刀浸在江水里涮了涮:“你不用试探我,我们俩是假的,你肯定知道。这件事本来谁也不情愿,奈何受计划之人所托,打感情牌,大哥向来擅长。我劝你守住蒋尧,她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情义,所以只能牺牲自己牺牲你。”
林亦森仿佛重新认识了李家异,竟然感到些许惊喜:“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清透,看来今天没有白白碰见。”他心中舒畅多了,“明天就是婚礼之日,许多事等着做,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先走了。”
“等等……”李家异把刀插回刀鞘,“晓晓走的那日,我俩约好去戏院看戏,她心情很好,完全不像会轻生的样子。我让她先去我家取戏票再来汇合,可直到戏院散场,也没能等到她,你明白了?”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李家异走到林亦森面前,直视着他:“我想让你知道,明天的婚礼,蒋尧帮的不仅是我大哥,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