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当天,李宅内张灯结彩,所有人都在院子里忙碌着,贴喜字挂灯笼,热闹非凡。蒋尧天未亮就被拽起来,由区嫂督促着沐浴上妆。区嫂是管家区伯的媳妇,内宅之事全由她一手操办。
蒋尧眯缝着眼从窗子探出头去,半梦半醒间只看到一片通红:“以前的人还真爱挂灯笼,丧事挂白的,喜事挂红的,对了,过年也得挂。”
“拍桌子呸了重说,”区嫂站在一旁严肃更正,“大喜的日子说什么白事。”
蒋尧得令,吐了吐舌头,无力的拍着桌子:“呸!呸!不说白事。”
区嫂无奈,大力瞪了她一眼,劝解着:“蒋小姐,你今天可得老实一点,一步步按我说的做。成亲是女人人生中的头等大事,不可出差错,否则一辈子都得难过。”
蒋尧侧过脸撇撇嘴,心想:我又不跟李家异过,怕什么!
泽尔走进门来,笑成一朵海棠花:“怎么样啊新娘子,我够意思吧,天不亮就来给你撑场面了。”她扫了一圈,“呀!怎么就区嫂和两个丫头,其他人呢?”
“我们先服侍沐浴,其他人一会儿进来伺候,”区嫂屈身行礼。
话音未落,蒋尧就拍死一只正在她胳膊上吃早饭的蚊子,抬手细看,叮咬处溅出点点鲜血。区嫂大惊:“我的老天,成亲的日子怎可见血,大大的不吉利啊!”
未等发话,蒋尧便识趣的拍拍桌子,嘴里念叨着:“呸呸,”随后看向区嫂,“行了吧。”
“你别不信这些,如此随意不听话,以后苦的可是你的日子。”
“我知道了,”她站起身吩咐道,“你们先出去,我自己洗澡,泽尔在这儿陪着就行,一会儿再叫你们进来上妆。”
几人退了出去。
“终于消停了,”蒋尧喘了几口大气。
泽尔皱起眉头,乜斜着她:“真有你的,罗茗告诉我时我惊得下巴都掉了,亲也是随便成的?林亦森不气死才怪。”
“情非得已嘛,也不是我愿意的,你有时间帮我去看看他。”
“还用你说,罗茗前阵子被派去剿匪,林晓晓丧礼也没能参加,我倒去看了几次,他情绪不好。”
蒋尧叹了口气,将梳子紧紧捏在手里:“过了今日我才能去看他。”
“你先别分心了,今晚是重头戏,罗茗下午就能赶回来,有他在现场盯着我总归放心些,对了,林亦森也会出席。”
“他会来?”
泽尔点点头:“他亲口和我说的,定是真的。”
蒋尧左思右想也无法确定晚上要怎么一袭红妆面对他,自己就像个背叛的罪人,无从开脱。
“辛妮呢?她怎么不来帮你?”泽尔打破沉默。
“她?帮我什么?下毒害死我啊。”蒋尧满脸鄙夷。
泽尔霎时想要抻出腰间的鞭子:“她敢害你?要不要我去……”
“哎呦,不用了,”蒋尧按下鞭子,禁不住笑出声,“不劳女侠出手了,你这鞭子利用率还真高。晚上帮我看顾好林亦森,你就是头功了。”
“交给我了,放心吧!”泽尔拍着胸脯保证道。
一番折腾,蒋尧终于完成了新娘妆,配上一身大红嫁衣,对镜端详,肤如凝脂螓首蛾眉,眉目流转顾盼生辉,确是透着喜庆红火,映得人也娇艳如花。
按照习俗,她本应在吉时坐上大红花轿,由李家异率领迎亲队伍接她进李宅,但他俩本就住在一处,所以迎亲便成了走过场,她只需坐在轿上,由侧门出去跟着队伍,一行人敲锣奏乐在街上游荡一圈,再从正门回来就可以了。
嘈杂忙乱饿渴交迫,这八个字就是蒋尧对婚礼的整个诠释了。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区嫂全程支配,指哪儿打哪儿,踢轿门、跨火盆,下跪、敬茶、拜堂,一系列操作下来,人已累得半死,李家异也好不到哪儿去,脸色苍白得刷新了纪录。终于送入洞房,蒋尧一把撩开盖头扔在地上,冲到桌旁大口灌着白水。
李家异紧跟上来:“你别光自己喝啊,给我留点儿。”
“给给给,”蒋尧把茶壶捅到他怀里,“我为什么要受这个罪?你大哥倒像个没事人似的在旁边看热闹,早知道当初说嫁给他了,踢轿门的时候从里面狠踹一脚,让他半个月下不了地,出出气也好。”
李家异抹抹嘴放下茶壶:“你就在屋里歇着吧,我一会儿还得出去敬酒待客。”
“我也去。”
“你如何去得?没这个规矩啊!哪有新娘子出去迎客的!”
“哪里不可…”蒋尧整整妆发,“以前没有,从我这儿就有了,咱俩一起敬酒更显恩爱。”
“我不用跟你恩爱,”李家异急于推辞。
蒋尧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想什么呢?我是为了出去观察情况,必要时出手相助,也能帮你一把。”
“你是想见林老板吧?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知道还问!”
李家异头上又挨了一下,他揉着脑袋,低语道:“幸亏不是真娶你……”
“少废话,走!”蒋尧拽着李家异袖子走出房门。
行至主院,两人迎来众人诧异的目光,所有眼神都在蒋尧身上散落,对新娘子出来待客感到不可理喻,胳膊竟还毫不避讳的挎着新郎。
坐在主桌的贾族老轻蔑一笑:“绍达,这个儿媳妇娶得可不简单啊!”
“年轻人自有新式风格,不用非得按着老规矩来。”李绍达并不吃话。
“你看得开就好。”贾族老哼出一声,落个没趣。
蒋尧挂上营业性微笑,偷偷掐住李家异,低声道:“你笑笑,开心点。”
李家异展开同款笑容,回道:“不怕林老板吃醋啊?”
她两只眼像射线一般快速扫视列席者,终于找到了和罗茗坐在一起的林亦森,此刻他面无表情,也正看着自己。对上眼神,蒋尧由心开怀,真笑确实比假笑具备感染力,这一笑直接入了林亦森心里,他的冰冷不快刹那间消融,一身新嫁娘装束的蒋尧那般鲜艳柔美,她或许算不上什么天姿绝色,但在自己眼里已然是尽善尽美的佳人了。这般想着,脑中不由得放空,似是被勾了魂走。
蒋尧挑挑眉,红透胭脂。罗茗遮嘴掩笑,凑到林亦森耳边:“你们俩算是让我长了见识,以后再发生什么疯狂的事我都不会惊讶。”
“陈司令也来了?”林亦森问道。
“嗯,李老爷递了帖子,司令正想找机会熟悉熟悉大家,顺带凑个热闹。”
“尤县长可是逮到机会了。”
罗茗喝了一口酒,瞧了瞧坐在司令旁边的尤炳道:“他?早没机会了,司令现在对他厌恶至极,他越是献媚讨好死得越快。”
“干得漂亮!”林亦森与他轻轻碰了碰杯。
李家异和蒋尧从主桌开始敬酒,司令与尤县长客客气气很给面子,贾族老则摆出一副臭脸,蒋尧很想给他两句灭灭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被李家异一通寒暄阻了下来。她气结攻心,脚底下对着李家异又踩又踢了好几脚。
罗茗看个满眼,被口中酒呛得直咳嗽,小声道:“瞧见了么?等你以后真娶她那日,还是自求多福吧!”
“我不可能让她出来瞎溜达。”林亦森自信满满。
“哦?”罗茗半个字也不信,“我就等着看了。”
一桌一桌挨着转,没怼成贾族老,但挖苦了其他族老几句,和辛妮私怨未消,言语间不免冷嘲热讽一番,到林亦森这儿气氛尴尬,李家异打着圆场,草草喝杯了事……
“我算看出来了,”李家异擦着额头的汗,颇为不满,“你坚持出来待客就是为了增加我的工作量,能不能装得温婉少言一些?”
“好了好了,我也累了,不知你大哥一会儿作何安排,我去房间换个帕子。”蒋尧说着往后院走去。
走出一阵,嘈杂声渐渐远了,安静的环境让人感到舒适,忽然,一个人影挡住去路。
“累了吧!”林亦森关怀备至。
蒋尧点点头,回头往人群处望了望:“你独自出来行么?”
“都在那边忙着,没人注意我……”话未说完,蒋尧便扑到他怀里。他心中汹涌,一阵欢喜,不禁将她揽得紧了些。
“我们…这样不好吧,你还穿着新娘衣服呢!”林亦森话语间充满犹豫,双臂却半分力也没卸。
“怕什么,反正没人看见,”蒋尧在他怀里蹭了蹭,憋着坏问道,“刺不刺激?就跟搂着别人老婆一样。”
“又胡乱说话,”林亦森无语,换作以前,打死也不会想到自己能喜欢上一个这般“离经叛道”的女人,如今却被吃得死死的,生活的魅力就是如此,你永远猜不到自己会变成什么人。
蒋尧抬起头,下巴抵着他胸膛,仔细观察他的脸:“好久没见面了,抱一会儿也不行啊!”
“行,没说不行,我是怕万一被人看见就功亏一篑了。”
“那简单,谁看见了就杀他灭口,你不是会功夫吗!”
“瞎说,人岂是随便杀的。”
“没劲,你就跟历史课本上正襟危坐的老头子一样,”蒋尧一边抱怨一边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林亦森猝不及防,胸口起伏心潮澎湃。
蒋尧对自己扰乱了“老头子”这一行为非常得意,继续挑逗着:“要不要好好亲一个?”
林亦森跃上笑意,目光透露出一丝带有狩猎者征服欲的危险信号,空气中充满了男性荷尔蒙的味道,他语带诱惑:“你确定?”
蒋尧没有回答,乖巧地闭上眼睛,静待深吻。林亦森抚上她的脸颊,就在两片热唇即将触上之时,人群那边传来一阵骚动。
蒋尧一惊,猛然睁开眼睛:“不好!该出事了,马上回去。”
林亦森未做停顿,两人一前一后跑回酒席之中。
李绍达站在桌旁,双目圆睁,嘴微微张着,嗓子里一个字也挤不出,在他对面的正是虎叔。
“别来无恙啊师哥,”虎叔堆满笑容,“这大好的日子不通知我,我只好不请自来了。”
“玉虎?你…你…怎么…”
“你是想说我怎么还活着吧!我命不该绝,让你失望了。”
李绍达愣了一阵,紧接着恢复平日状态:“好久不见,既然赶来了就快入席吧,坐我身边来,我们也好说说话。”
虎叔笑笑,心道不愧是师哥,这么震惊的场景亦能顷刻化解,往来客套笑谈依旧。他讥笑一声:“我可不是来跟你叙旧的。”
“不管你来找我有何事,都等下去再说,今天这个场合不合适,你先喝点酒吃个饭。”李绍达依然好言好语,尽显儒雅大气。
“下去说?下去我还有命说吗?”
“玉虎,你不要故意找茬儿,”李绍达终于震怒,“看你的穿戴日子过得并不算好,你若有意留下,尽可以来我家做事,我保你今后衣食无忧,但你若要胡言乱语,我也绝不轻纵。”
“师哥,你现在功成名就,赏我一口饭吃自是不难,可当初如果不是为你所害,我会像只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吗?咱俩的本事都是一样的,今日境遇之所以天壤之别,只是因为我不如你狠心。”
陈司令缓缓起身,拔出腰间手枪扔在桌上,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道:“想不到还有戏看,你且细细说来,若真是欠了你的,这里自有人为你做主,若随意栽赃,你也休想走着出去。”他歪歪头吐出烟雾,“尤县长,您说对吗?”
“必须正确,”尤炳道一拍桌子,随声附和。
“怎么?李老爷,我说话还好使吧,”司令点点桌上手枪,“别急,坐下慢慢听。”
虎叔坐下,当着众人面前把当年之事重又讲述一遍,男人们个个瞠目结舌,女人们纷纷掩面拭泪。贾族老本是挨着李绍达坐的,听闻此言默默将椅子拉开了半米,似是唯恐他突然举刀捅向自己。
司令点起第五支烟:“李老爷,他说的可是真事?”
蒋尧心想听故事还挺费烟。
李绍达一直默不作声,终于抓到机会加以反驳:“一派胡言,都是他想讹诈我瞎编的,谁若信了才是大大的傻瓜。”
尤县长把嘴圈成O型,指着他没说出话,陈司令吐着烟圈静静思索,心想这话骂谁呢?合着信了的都是傻瓜,贾族老不愿智商被辱,又默默把椅子拽了回去。
李家同装成第一次听说的样子,既震惊又悲伤,含着泪问:“我娘呢?”
辛妮早已泪流满面,闻听此言更是无比伤怀,虎叔不知道,他口中那个温婉优雅的女子,后来竟是变成了人人嫌恶躲避的疯女人。
陈司令弹弹烟灰:“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虎叔不忿:“我本人就是证据,从火场中死里逃生,落下一辈子残疾,无权无钱,孤苦无依,难道都是假的吗?若不是有不共戴天的仇怨,我为何千里迢迢来此地攀咬于他?我难道不怕死吗?”
“话虽如此,”司令点上第六支烟,“你手上还是没有实质证据,警署总不能把你呈堂吧!无凭无据,只你一面之词无法定罪。”
李家同朝虎叔使了个眼色,这种问话和应对之法,他俩早已排练了多次。
虎叔从脑子里搜索出对策,答道:“我不用他入罪,也不想伤他分毫,只想要个公道,要他当面讲出真相,给我郑重道歉。之后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扰,他做他的大老板,我回我的破草屋。”
“这么看得开?”尤炳道顶着胖乎乎的大脸,“折腾一通,只为听一句道歉,我可事先说好,即使李老爷说了,我也无权让警署逮捕他。”
“我只要他说明白,给我一句道歉。”虎叔非常坚定。
“好!”陈司令瞥了尤炳道一眼,觉得他话太多,抢了自己台词,接着说道,“李老爷,既然他这般说了,你不如答应了吧,讲讲真相,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了,省得他总来缠着你,你也不得安生。”他俯在李绍达耳边,“随便说几句把他打发走得了,哪怕是编的呢!”
“说说吧。”
“说吧,李老爷。”
“爹,您就说吧。”李家同也加入劝和大军。
李绍达面色沉重,牙一咬心一横,开口道:“好,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