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蒋尧直睡到晌午才起身,脑袋嗡嗡作响,昨天混乱的一幕幕交叉着出现在梦里,片刻也不得清净,以至于刚刚的午饭都食不知味。此刻,她怏怏的坐在池边,盯着池中欢跳的鲤鱼出神,如果方雪和肖城也能幻作鱼儿该有多好啊!
“还在为昨天的事情伤神?”辛妮笑意盈盈,坐到蒋尧对面,“我见你吃的很少。”
“你也不忿那些族老所为对么?”
“不忿又如何?我不过是个妇人,娘家无人,孤苦伶仃,还要依仗夫家过日子。”
“艾家堡没有王法了么?”
“王法?他们就是王法,谁敢忤逆。”
“那些老顽固就算了,林亦森年纪轻轻也如此愚昧守旧,”蒋尧又一转念,“为何他是族长?”
辛妮往池里丢了一些鱼食,拍拍手掌:“林亦森的爹是上一任族长,威望很高,整个艾家堡都以他为尊,倍受敬爱。谁料三年前一天夜里家中突糟了盗贼,两刀便结果了林老爷和林老夫人的性命,这族长的位子自然就由他接任了。”
“那些族老长辈皆肯服他?”蒋尧诧异。
“怎会!贾族老第一个出来反对,说他年纪尚轻难堪大任,连带着其他族老也纷纷效仿,贾族老的混账儿子还煽动了一群地痞无赖出来闹事。不过林亦森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不知道他给了那位罗军长多少好处,反正最后这群无赖都被当成土匪给剿了,贾族老为了救儿子的命,不得不亲自在凌江堂为他祭祠任命,自此之后谁还敢不尊他为林老板。即使这样,贾族老的儿子还是被打成残废了才放出来。”
蒋尧暗忖:果然狠绝,能劳动军长替他平事,付出的好处绝对不止一点点,结合昨天罗茗来与他相谈军饷事宜,看来族长的位子是花了大价钱的。
“盗贼可抓到?”
辛妮略一思索,明亮的眸子更显精透:“虽是丢了值钱的东西,可盗贼之说实难让人信服,我且不信,林亦森又怎会轻易相信,那明明就是奔着性命去的,只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一向只懂打理生意的毛头小子,真行起事来会如此狠辣。
“棋差一招,就这一招走错,便很难颠倒局势了。”蒋尧感叹,她注视着辛妮,这个温柔沉稳的女人,像郁金香一样高雅博爱,体贴聪颖,她或许需要依靠丈夫,但绝不无知,淡淡的幽香下似掩盖着更加神秘的味道,蒋尧只闻到了前调,还嗅不到后调。
“为何要同我说这么多?”蒋尧直接发问。
辛妮呆愣一秒,然后用手帕轻遮朱唇,嫣然一笑:“我想提醒你林亦森也好,族老们也好,全都不是良善之人,你很勇敢,挑战了他们的权威,可是麻烦也会随之而来,自己小心。”她抬头望了望远处,俯近蒋尧耳边,“恶人自然该防,好人也未必只存好心,言尽于此。”她起身拍拍蒋尧的肩膀,向前方略点点头,起步离开。
顺着她的视线,只见李家同朝她们走来。辛妮与李家同擦身而过,浅笑着:“你们聊吧。”
李家同坐在刚刚辛妮的位置,手指了指又放下,几次欲言又止,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昨日为何出头?”
蒋尧不以为然:“看不惯,那是人命。”
“幸亏林亦森没有发难,否则丢的就是你的命了。”
“好笑,他岂能伤我?我早和你去结界处报道了,现在来此地的不过是化身。”
“实话告诉你吧,化身失命同样严重,灵魂双重消散,不能重生,记忆也不能消逝,永远游荡于结界处。”
“什么?!”蒋尧戟指怒目,只觉气流涌上头顶,周身微颤,“你怎么不早说?把我骗到这里根本就是危险重重,你太过分了。”
李家同一时语塞,面有愧色:“我说了你更不肯来了,”他低下眸子,“是我错了,可来都来了,以后不可过于莽撞了。”
蒋尧长舒一口气,不悦道:“也没有更加莽撞的余地了,昨天一次就把林亦森、族老长辈、全堡的人都骂过来了,对了,还赠送了一位罗军长。”她泄气的嘟着嘴,“我,是不是死定了?”
“我倒不这么看,罗茗来得凑巧,的确凑巧,表面上置身事外,嬉笑调侃,实际上帮了你的忙。正是因为他,林亦森和贾族老才没敢妄动,不然你昨日就要倒霉了。”
蒋尧仔细回想,头都险些炸开,实在不解。索性豁出去了,猛然起身:“不管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你近来还是在家躲些日子吧。”
“才不,他们若真想找我麻烦,在家躲着也无济于事,而且,总躲着怎样帮你找出凶手,我要出去,嗯…你带我去店里,我帮你做事。”蒋尧下定决心。
“你去店里做事?你能做什么?”李家同讶异。
“可别小看我,”蒋尧自信的拍拍胸口:“我以前是做广告的,策划文案、广告宣传都不在话下,你又是做胭脂水粉的,别的我不懂,美妆方面还是有些心得的,毕竟我也是女人嘛!女人喜欢什么在意什么我还是清楚的,再说了,我也不能一直在你家白吃白喝。”
李家同显出些犹疑,沉吟道:“好吧,你先随我去请示爹,他同意了,我就带你去。”
正厅里,李绍达用茶盖拨去浮茶,悠悠啜了一口,眉开眼笑道:“蒋尧想去店里帮忙打理生意?求之不得啊,整天窝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女孩子也应该外出见见世面。”他放下茶杯,转向李家同,“你看看,人家一个女孩子都比你有进取心。”
“伯父取笑我了,我只是去学习一下,不想整日在家里游手好闲,帮忙谈不上,不添乱就好了。”蒋尧谦恭的福一福身。
李绍达大笑着摆摆手:“哪里话,你正好帮伯父看着家同,省的他一天到处乱跑。”
“嫂子可信得过我?”蒋尧莞尔一笑,故意看向辛妮。
“那是自然,”辛妮明眸流转,巧笑嫣然,“有妹妹在,我自一万个放心,你可要帮我看好了,不许家同再会其他姑娘。即使有人来纠缠,以妹妹的侠肝义胆也必能替我阻了情敌。”
“我住在这儿多劳烦嫂子照顾,定当为嫂子尽力,”蒋尧听出辛妮在嘲讽她昨日的鲁莽,并不示弱,双眼闪着诚恳的光,“只要家同不变心,其他的莺莺燕燕又能做什么呢?”
辛妮白透的脸上拂过一丝冰冷,既而巧笑,依旧娴静优雅。
蒋尧冷眼相视,挑了挑眉,笑容可掬。
女人之间相较的总是莫名其妙,尤其是聪明女人,蒋尧自己都不知道在计较些什么,大概就是不想在言语上吃亏,被别人占了上风。
李家异有点担心:“爹,蒋尧这么快就出去,怕不怕林老板……”
“怕什么!他到底算是我小辈,明知蒋尧是我家贵客,还敢动手的话,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他把谁放在过眼里了。”李家异默默着,迎上了李绍达怒其不争的一记怒视。
“家同家异,明天你们就带蒋尧去桃李园熟悉熟悉。”
蒋尧刚饮了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桃李园?伯父,这名字…像是卖面包的。”
“面包?”李绍达一脸疑惑。
“有何不可,”李家同知她又要出口调侃,忙解释,“你没听过【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么?形容女子的面容仿若桃花李花一样娇嫩清丽。”
“你肯定知道最后一句是【俯仰岁将暮,荣耀难久恃】吧,说的是青春短暂容貌不复,不吉利啊!”
辛妮听罢不禁失笑,她越来越喜欢蒋尧,说她直白冒失?肯定不是,她能洞察细节,观之入微;说她精明世故,也不尽然,她能仗义凛然,不畏强权。真是聪颖有趣的人,大咧咧的让别人以为她没心机,其实是扮猪吃老虎,不可轻心。
“我从来不曾想过这层意思,你觉得改个什么名字才好?”李家异饶有兴趣,诚心相问。
李家同不置可否,心想傻弟弟,你还真愿意请教问询,她一天到晚正事不干,竟弄些有的没的。
“嗯…就改个【芙蓉苑】吧!【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正是夸赞女子天生丽质,用了我们的胭脂香粉,不仅没有刻意和厚重感,反而精致的像天生的一般自然清爽。”
“好!好!”李绍达一拍桌子,惊喜不已,“果然不俗,就改成这个,家同,你明日便去安排。”
“好的,爹放心,我一定安排妥当。”李家同无可奈何。
李家异冲蒋尧伸出拇指,笑意盈盈,这是第一次看到他笑得如此舒展开怀。
出门四处散去之时,辛妮与蒋尧并排而行:“爹对你去店里一事好生高兴。”
“是呢,我没想到伯父会这么开通。”
“你不怕林亦森对你不利?”
“动我就是直接打李家的脸,他还不至于猖狂到此种地步。”
“或许有人巴不得被打脸,这样才能师出有名,名正言顺的进行反击。”
蒋尧停下脚步,渐生狐疑,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