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李家同在酒馆醒来,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几个小时,只觉得双侧太阳穴胀得厉害。
酒馆老板赶紧走过来:“李少爷您醒了,我给您煮碗醒酒茶来?”
“不必了,”李家同摆摆手,边起身边道歉,“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你们打烊了。”
“您说的哪里话,只是醉成这般自己回去没问题吗?不如在这里歇一晚?”
李家同再次摆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快,”老板招来伙计,“好生扶李少爷出去。”
伙计屈身架住李家同,一直送到门外,见他摇摇晃晃走远了才回身进来,继续收拾桌子。
老板站在柜后,就着昏黄的灯光冲这边扫了一眼,皱着眉道:“你肩膀上是什么?”走近细看,竟是一块还未干透的殷红血迹,“受伤了?”
伙计摸摸肩膀,并未感到疼痛,他不记得自己磕碰过这个部位,思考片刻答道:“没有啊,根本不疼。”
“那,这个……”老板沾一点儿血渍在指尖揉了揉,又凑近鼻子闻闻。
“哦,”伙计恍然大悟,“刚刚李少爷扶着我肩膀出去的,定是他受了伤。”
老板将手上血渍擦净,边往里走边嘟囔:“这是伤着哪儿了,睡了几个小时还在流血……”
李家同只身穿过清冷的街道,夜风拍在身上出奇的冷,不由得哆嗦了下,是种由内而外的震颤。重又回到画室,竹屋在月光下神秘且幽静,那里曾是他心中的世外桃源。无论遇到多少烦事,只要目及竹屋,只要站在画板前,便能感到平静舒适。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这里似乎已变成他肮脏的藏匿之处,他的理想和出世的超脱全都被玷污了,这真是他的初衷吗?
“哈哈哈哈,我真的活成众叛亲离了么?”李家同自语着,胃里再次翻江倒海,他踉跄几步,开始大口呕吐。吐完擦擦嘴,又不勉自嘲起来,“是啊,就连吃进去的东西都不肯在我身体里过夜,”浓重的孤独感袭来,他已经彻底被这个世界唾弃了,所以,唯有继续走下去。
转天,陈宏昌收到一封匿名信,信里指名道姓地说林亦森同意走私买卖只是权宜之计,目的在于利用此事娶到蒋尧,事后定会过河拆桥,与上次相同,钱货皆会不翼而飞。陈宏昌思索良久,将信收入抽屉里,面上并不表露,只当没这回事。
货物如期出发,一路无事,很快便运至江城,直接放到了北闸仓库。这里地处偏僻,是旧时留下的战略储备仓库,年久失修,环境潮湿四处漏风,再加上远离码头,所以商家一般都不会选择这里放置货物,日子久了,就变成荒废之地了。
交接一应事物全是刘百盈亲自处理的,他对林亦森此次识时务的表现非常满意,同时对自己与许玉的将来也充满希翼。
第一批生意告一段落,林亦森终于有空闲去找蒋尧了,来到罗茗家,却见两个人互不搭理,估计刚刚吵了一架。
“怎么了?你们俩还能吵架?”林亦森笑着问道,想尽快缓和一下气氛,事实上他也的确开心,因为蒋尧很快就会成为他的妻子了。
“我可没跟她吵,是她一直吵我,”罗茗嘟囔着。
蒋尧竖起眉毛,拍着桌子说道:“那天你赶走泽尔后她就再没来过,昨日我去找她,贾族老说她已有很多天没回家了,唐朝阳那边也落了案,她现在失踪了,你知道吗?”
“没那么严重吧!”林亦森接着说道,“许是泽尔心情不好,外出几天散散心,又或者是离开江城去其它地方了,她身上有功夫,保护自己还是不成问题的。”
“不会,”蒋尧回得斩钉截铁,“她若要离开定会告诉我一声,况且她对罗茗压根就没放下,怎会离开?”越想越忐忑,蒋尧心里微微抖了下,“她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能对付谁?若是遇上一个你这样的,她能打得过?”
林亦森当即一愣,将茶杯抬起遮住嘴边饮了一小口:“那是打不过。”
“不就结了!”转头看向罗茗,蒋尧越想越气,“都是你,这回你高兴了。我就不信,失去泽尔你就一点儿都不难受,她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
“我……”罗茗被问得哑口无言,坐在一边暗自生气。他何尝不担心,自打昨天听蒋尧说找不到泽尔之后,他已在心里祈祷了千遍万遍了。
蒋尧站起来:“我去找唐朝阳,你去不去?”
罗茗沉默不语。
“好,我自己去,等把泽尔找回来,她即使还愿意跟你我也不会同意了。如果她真出事了,我饶不了你。”说完转身出门。
林亦森对着罗茗叹了口气,急急跟了上去。
两人在警署门口碰到了正欲出门的唐朝阳,将两人请进办公室里,唐朝阳几次欲言又止。
“泽尔有消息了么?”蒋尧急不可耐。
“有。”
“太好了,”提起的心脏终于归回原位,蒋尧松了口气,“她现在在哪儿?”
唐朝阳没有回答,而是用满是忧虑的眼神看向林亦森。
林亦森当即明白几分,知道唐朝阳的意思是想让蒋尧回避,先和自己交个实底,毕竟男人更理智一些。但想打发蒋尧出去,恐怕没那么容易。
一时无话,蒋尧看出微妙的气氛,霎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用琢磨怎么打发我出去,我必须知道真相。”蒋尧一针见血。
另两人倒是同时轻松下来。
唐朝阳用手指点点桌面,抬眼说道:“你们可要有心理准备。”
此话一出,蒋尧顿觉手脚冰凉,颤着声音回道:“你,你说吧。”
“这个你们认识吧?”唐朝阳从抽屉里拿出一条鞭子,正是泽尔从不离身的那条。
蒋尧走上去握在手里,眼泪立刻倾泻而下:“在哪儿发现的?”
“在江边。”
“人呢?”林亦森走上前来。
唐朝阳沉了沉,说道:“人没找到,江水太急,据我们勘查发现,人应该是晚上掉下去的,经过一夜,如今冲到哪里都说不好,看来只能听天由命,希望尸体能被冲到岸上。”
“什么尸体?人都没找到就妄下结论。”蒋尧哭得泣不成声。
林亦森揽着她的肩膀:“是啊,这么快下定论是不是过于武断了,不是有专业的打捞队么?费用不是问题,我少不了兄弟们的好处,只是,必须尽力寻找,哪怕真是最坏的结果我也要见到人才行。”
“你以为我们没找吗?找不到啊!”唐朝阳面露为难之色,“这大冷天的,总不能让他们一天天泡在江水里找一个已无生还可能的人吧?”
“这是什么话?不去救如何知道没有机会生还?亏我一直觉得你正直善良,原来竟与旁人一样自私冷漠。”
林亦森将愤怒得浑身颤抖的蒋尧挡在身后,质问道:“唐署长,你也知道泽尔和罗军长的关系,这事儿即使我不插手,他也不会善罢甘休。到时你这个位置还坐不坐得稳就难说了,何况倘若我们不找来,你连消息都不通知。”
“实事求是,林老板,你可不能冤枉我啊!”唐朝阳急于申辩,“你们进来时我可正要出门去通知罗军长的。”
“说了半天,你们就是不肯派人去找是吧?”
“是真找不到。”
“好,那我亲自派人找,”林亦森严肃道,“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也要找到人,到时别怪我越权就行。”
“请自便,我绝不干涉。”唐朝阳眉目含笑。
林亦森拍拍蒋尧,两人走出警署,蒋尧一直把鞭子抱在胸前,冰冷粗糙的触感更加令人生寒。
“怎么办?该怎么对罗茗说?”
“我来说吧!”林亦森嘴角微微抖动,“莫不是轻生?”
“泽尔不会轻生,”蒋尧定住步子回道,“她没那么脆弱,”眼睛望着远处缓缓道,“你想想晓晓,再艰难都可以站起来,泽尔怎么会选择放弃?所以,一定发生了什么。”
“放心,我会查清楚的。”
蒋尧相信林亦森帮她的决心,但行动上始终略有欠缺,毕竟晓晓的事儿到现在也没个最终着落。
“本来我想第一批生意结束就开始筹备咱俩的婚礼,没想到……”林亦森垂下眸子,稍感失望,“等处理好泽尔的事情再说吧,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蒋尧抹掉腮边泪痕:“我想住回李家。”
林亦森先是一惊,接着马上驳回这个提议:“不行,明知道太多事都跟李家同脱不了干系,我怎能让你回去?”
“就因为这样我更要回去,离他越近越容易发现蛛丝马迹,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泽尔的失踪也与他有关联。”
“那就更不行,李家同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他不会在乎再多你一个,”林亦森攥着蒋尧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掐断似的,“这个险不能冒。”
“我有分寸,一定不会有危险,”蒋尧说得胸有成竹,因为知道自己和李家同是从结界处一起回来的,他不敢背着天使杀掉自己,可是这个理由却没法对林亦森说出口。
“不行就是不行,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想要急死我吗?”
“好了好了,我不回去就是了,”蒋尧压低声音说道。
“要是你敢私自搬回去,这辈子我都不会再理你!”林亦森吼着,双眉锁在一处,看起来真的动了大气。
蒋尧见状再不敢多说一句,更没了暗暗违抗他的心思,默默点着头,强自忍着手腕处的疼痛,一路被林亦森拽回了罗茗家。
罗茗人虽呆在家里,心却早已随着飞出去了,度秒如年,坐卧难安,看到两人回来,恨不得马上上去问个清楚。
蒋尧把鞭子扔在他面前,颓丧着脸坐到一旁,眼睛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一看就知道刚刚哭过。
“她,她没事吧?”罗茗以为泽尔接受了分手的事实,特意将鞭子带给他留个念想,毕竟这是她每日的随身物品,如果没见到人,蒋尧他们必不回得到鞭子。
林亦森摇摇头,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但那凝重的表情说明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罗茗长舒一口气:“她接受了就好,只要人没事……”
“泽尔出事了,”林亦森果断打断他,“我们没找到泽尔。”
“可鞭子……”罗茗心脏咚咚跳着,扬起手中鞭子。
“那是唐朝阳在江边发现的,人失踪了,他怀疑已经掉进江里凶多吉少了,应该就在你跟她分手的那天。”
蒋尧在一旁小声啜泣起来。
罗茗仿佛被惊雷劈中头顶,恍惚间眼前一黑,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嘴唇张了几次才说出话来:“亦森,别拿这个开玩笑,”慢慢起身,脚下像踩着软塌塌的棉花,虚着步子挪到门边,带着一丝渴求的眼神望向林亦森,“她就在门外对不对?你们一起帮她试探我呢是吧?我才不上当。”说着打开房门,头脑中闪出泽尔突然跳出在眼前的画面,只要她出现,自己一定不再说分手这样的混账话。可盯着盼了很久,楼道里却死一样的寂静。
林亦森走过来扶住几欲晃倒的罗茗,说道:“我们没开玩笑,泽尔真的失踪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派人沿着江水流向一路找下去,花多少钱都不要紧,一定会找到她。”
罗茗倚靠在林亦森身上,短短几步路,他却根本无力走回来,随后双腿一软,单膝跪在地板上,无声痛哭着。
知他伤心欲绝,蒋尧也不好再多埋怨什么,心里紧紧揪着,只要一想起泽尔的笑脸,便开始隐隐刺痛。
“坚强点,你得先振作起来,我们才能找到泽尔,”林亦森鼓励道。
罗茗彻底瘫坐下来,低喃道:“对,我不能倒,还有很多事要做,我,我要去找她。”
三人沉浸在悲痛之中,连窗外的天空都变得晦暗至极。
转天,林亦森安排了几十人分成小组沿着江边进行地毯式的搜索,另外还有五个水性极好的人一次次探到江里寻找,声势浩大,完全不顾及警署颜面。
罗茗跟在旁边,一步都不肯离开,但细细找了两个星期,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
唐朝阳既不生气也不着急,偶尔来现场看看,提点儿专业角度的意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大家从信心满满到一筹莫展再到无尽绝望,终于,搜寻队呆不住了。他们全都觉得希望渺茫,想要结算报酬,打道回府了。林亦森不肯结钱,说什么也要继续搜寻,还是罗茗站出来拿了主意,说让他们走吧,自己决定不找了。
蒋尧并没有完全浸在搜寻这件事儿里,这些时日冷眼观察唐朝阳,她感到实在蹊跷。自己来江城的日子虽不算长,但每个人的脾气秉性她多少了解些,一个如此正直负责的人会忽然之间变得油滑自私么?她认为不会,人命案子唐朝阳会这般轻描淡写到无视的程度么?
除非这里面暗含隐情,她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唐朝阳压根就知道泽尔在哪儿,人前这一套无非是演出来的,他让林亦森大张旗鼓的闹一通,其实是想做给凶手看的。
唐朝阳似乎也察觉到蒋尧的审视,所以总在有意无意地躲避投射过来的眼神,这让蒋尧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俗话说关心则乱,有时跳出圈子看待问题才会发现表象背后的真相。蒋尧决定暂且按兵不动,找机会再向唐朝阳问个明白,泽尔是自己来到这个时空后最好的姐妹,她绝不可袖手旁观,定要弄个清楚。
与此同时,真正的危险在向林亦森席卷而来,陈宏昌命刘百盈带人去北闸仓库看货,撬开封盖的一瞬间,众人的脸一起变绿了,只见箱子里一支枪药都没有,盖在干草下面的竟是一堆转头。
陈宏昌得知后气得七窍生烟,将抽屉里的匿名信拿出来撕个粉碎,把碎纸丢在刘百盈脸上,拍案而起,怒喝道:“林亦森,若不把你碎尸万段,我就不叫陈宏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