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百盈一天都没耽搁,马上去了林榭阁,对于他的到来,林亦森早已做好准备,所以并未显得惊讶。
二人省了多余的客套,直切正题。
林亦森默默低头啜了一口茶,等着对方开口。
“我劝你最好应下生意,对你有利无害。”
“愿闻其详。”
“跟我就不用装糊涂了,”刘百盈没有就着这事儿详述,而是解释起了自己的动机,“我虽与罗茗不睦,但也不会做些损人不利己的蠢事,害你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是么?”林亦森轻蔑地一笑。
刘百盈看出端倪,继续道,“我知道林老板不屑这种走私生意,钱财倒是其次,主要是不想受人牵制。但你反过来细想,眼下应承下来,先娶了蒋尧,日后还可以再慢慢想应对之策,退一万步讲,我们行军打仗的,不可能呆在一处一辈子,只要接到军令调离,就彻底解了你的束缚,暂且忍忍又如何呢?”
林亦森端着茶杯迟迟没有送至嘴边,而是仔细品味刘百盈的话,心中觉得颇有道理。大丈夫能屈能伸,越王勾践尚且卧薪尝胆多年,自己又何必逞一时之气把蒋尧置于危险之地呢?
见林亦森已被自己说动了六七分,刘百盈趁热打铁:“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好端端的活着,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帮我,有多少是为了自己?”林亦森问道。
“全是为了自己,”刘百盈相当坦白,“我就是想断了你与阿翘之间的任何可能。”
这番回答倒让林亦森放下所有戒心,对他完全信任了。
“好,烦请刘军长带个话,就说我同意了,也希望你能遵守承诺。”
“一言为定。”
送走刘百盈后,林亦森坐着思考:事情之所以一步步走到如今这般局面,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于自己的瞻前顾后和优柔寡断,这次索性放开步子背水一战,说不定还能闯出一番全新的景况。
自辛妮死后,李家同多数时间都闷在芙蓉苑和容姝那里,他把自己放在一个旁观者的位置观察着一切变化,以至于大家都渐渐忘了李大少爷这号人物了。
他不出来并不代表与世隔绝,洞悉的情报半点也不少,得知刘百盈从林榭阁出来后,马上遣阿正送去一封信,信上邀约刘百盈来江边画室见面。
当脚步声从身后传至耳中时,李家同知道自己想见的人来了。
刘百盈踏着轻快的步伐从容走来,行至身边笑道:“李少爷,咱们可是好久没见了。”
“是刘军长不想见我吧,”李家同对着江面作画,眼角一丝笑意也没有。
“这是说得哪里话……”
“您不会忘了当初在这儿与我说的一番话吧?我可记忆犹新呢!我豁出一切去为您卖命,您却出尔反尔,这恐怕不妥吧?”李家同转过身直直盯着他的眼睛。
刘百盈被冷冷的眼神盯得周身一凛,知道李家同可比林亦森阴险百倍,由于心虚,只能赔笑先稳住对方:“李少爷别急啊!我也只是事从权宜,没有真的和罗茗他们站在一边。”
“为了个女人就甘愿妥协,刘军长,以您如今的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非要搅进他们之间?”
“你不明白……”
“我如何不明白,”李家同继续劝解,“无欲则刚,现在林亦森他们知道你心怡阿翘,以后万事都会拿这个把柄要挟你,他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听我一句劝,千万不要重蹈覆辙。”
“我和许玉……”
“再说了,”李家同脸上越来越冰冷,“之前我们一起谋划了那么多事,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现在想拆伙也没那么容易。”
最后一句话彻底惹毛了刘百盈,他眯起眼睛,斜乜视之,说道:“我生平最恨被人威胁,别说没有证据,就算之前的坏事都是我与你一起谋划的又怎样,你能奈我何?还要处置了我不成?哼!”说罢转身便走,走出几步回过头来,“你要清楚一点,这个盟结不结全在我一句话。”
脚步声渐渐消失,李家同望着平静的江面咬紧下唇。
刘百盈径直回军部复命,陈宏昌得知林亦森同意军火买卖后很是高兴,不禁对刘百盈的能力刮目相看,以前只晓得他英勇善战,没想到嘴上功夫也是一流。
出了领导办公室,迎面看见在门外来回踱步的泽尔,于是上前问道:“找罗茗?”
泽尔点点头,面上略显憔悴,两颊微微凹陷进去,人竟瘦了一圈,完全没了先前那般活泼圆润。
刘百盈在心底感叹着情多扰人,轻声说道:“他没来,想是仍旧心情不佳,在家里歇着呢。”
“哦,”泽尔淡淡回道,既而离开。
没见成罗茗让她始终不死心,索性调转方向直奔他家。
蒋尧有些喜出望外,这两个人总得有一个先低头,关系才能出现转机,目前来看罗茗是不会主动的,她也没把握能劝服泽尔主动,正百爪挠心之际,这个骄傲格格竟自己上门来了。
“你肯来就好了,”蒋尧如释重负,“我真怕你们俩就这么断了。”
“我,我……”泽尔嗫嚅着,“他会见我么?”
“怎么不会,”蒋尧倒了杯茶给她,“先喝口水,我去和罗茗说,你俩再好好谈一次。”
正说着,罗茗已走了出来。蒋尧下意识想回房间,为他俩腾出单独相处的空间。
“不用走,”罗茗拦住蒋尧,冲泽尔说道,“咱俩已经分手,没什么好谈的了。”
泽尔忍住泪水,低声道:“我没有恶意,你就算要气也该气够了吧。”
“就因为你本意是为我好,才更加令我难受,我不知道往后的日子怎么面对你。”
“再给我一次机会,别分手行么?就一次,”泽尔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以后什么事我都会和你商量。”
罗茗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侧过身不再看她,说道:“算了,你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泽尔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迎来他的背影。
“非得这样么?”蒋尧看不过眼。
“别说了,”泽尔滴下眼泪,“既然他那么坚决我也不继续纠缠了,只是……我刚才去军部,无意间听到刘百盈和司令说林亦森已经答应和他做那个买卖了。”
“你说真的?”蒋尧难以置信,“他怎么会答应?”
罗茗也转过身来以询问的眼神望着泽尔。
她擦掉眼泪,顿了顿说道:“绝对属实,刘百盈说得非常肯定,如果没有把握他不会擅自汇报,我想,”她将手放在蒋尧肩膀上,“他应该是为了你的安全,你还是去当面找他问清楚吧!”
“你去哪儿?”蒋尧叫住即将离开的泽尔。
“我先走了,”重又看了一眼罗茗,垂下眸子,“以后也不来了。”
罗茗上下嘴唇碰了碰,一个字也没说出口,注视着泽尔离开的方向发呆。
蒋尧懒得理他,拿起包去找林亦森了。
在林榭阁门口徘徊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诶?”文掌柜拦了过来,“蒋小姐怎么来了?我家老板与你已无瓜葛,你还是不要来打扰他了。”
蒋尧瞥了他一眼,脚下不停,仍旧往里走着。
“我说你这个姑娘怎么不知羞耻呢?哪有往里硬闯的?”
“林亦森,林亦森……”蒋尧故意大声喊道,心想你越阻拦我越高调,看看最后谁难受。
林亦森闻声跑了出来,见此情景无比惊诧,但又抑制不住内心欢喜。他笑着走过来,柔声说道:“你来了。”
文掌柜怒气冲冲的挡在两人中间,丝毫没有避开的意思。
蒋尧天生吃软不吃硬,遇到客客气气的,她会不好意思,遇到横的,她立刻战斗力爆表,反而会迎头冲上去。
这时,她已被文掌柜那几句话激怒,于是绕过他,走到林亦森面前,一下子抱上去,下巴抵着他的肩膀,撒娇道:“我想你了,所以就来了。”
林亦森红到耳根,心里当然明白,这是故意和文掌柜赌气呢!
文掌柜被气得登时语塞,睁圆双眼盯着眼前一幕,差点一口气背过去。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聪明的老板怎么会迷上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女人!
“你先下去吧!”林亦森吩咐道。
文掌柜咳嗽一声,拂袖而去。
蒋尧松开手,不满道:“哼,气死他。”
林亦森宠溺地拍拍她的头发,问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你是没事找我来的人么?”
蒋尧抿起嘴,显出两个酒窝,缓缓坐下说道:“听说你答应那桩买卖了?”
林亦森捧过一盘蜜饯:“你从哪儿听说的?”
“你别管,只答我是不是真的?”
“真的。”
“为了我?”
“也是也不是,”林亦森表情淡定,“就算不是用你来威胁我,他们也会从别的渠道来逼我就范,我躲不掉。”
“那你就和他们同流合污?”蒋尧有些激动,“一旦上了这艘船,再想下来可就难了。”
“我何尝不知,”林亦森眉宇一紧,“但眼下不是硬碰硬的时候,暂且稳住局面,我们先把婚结了,至于其他的,我自有办法。”
蒋尧咽下蜜饯:“成不成婚都不打紧,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就行了。”
“放心,我会安排的,”林亦森重又展开笑颜,“这次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好吧,”蒋尧站起身,“我走了。”
“路上小心。”
行至门口,蒋尧左右看了看,面对林亦森指着文掌柜的方向,故意扯着嗓子喊道,“那我就回去准备婚礼的事儿了。”然后小声道,“气不死他。”接着如一阵清风般悠悠然离去。
林亦森呆立门口,哭笑不得。
泽尔一直在街上瞎溜达,心脏剜着疼,她不想回家,站在人群中还能暂时欺骗自己的情绪,一旦回到冷清的房间,她就会忍不住大哭。
到现在也不能相信,自己真和罗茗分手了么?无法想象离开心爱的人该怎么继续生活,她很想问问蒋尧,如何才能坚持下来。
思绪一段一段跳跃,前方忽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抬头看看,当下了然,原来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闲庭。
李家同从闲庭出来,表情极其严肃,泽尔忽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找到虎叔尸体的事一直在她脑中盘旋。她决定跟踪李家同,说不定能发现一些不得了的大事,或许还能让罗茗回心转意,至于两件事之间存在的因果关系,她也说不清。
小心翼翼地在不远处跟着,一路拐街串巷,竟越走越偏僻,等她反应过来时,李家同已站定回身看着她了。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放弃。”
泽尔退后一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你可冤枉我了,”李家同扬起一侧嘴角,“罗茗的身份也不是我去换的。”
“我没说这个,事实上罗茗根本无心和你争什么,爹娘妹妹都已不在,认回去也没意思,”泽尔尽力解释,想让李家同放下忌惮,这把火不会烧到罗茗身上。
“爹娘不在,还有家异,那也算是他的亲弟弟,加上李家庞大的产业,”李家同上前两步,“谁会不动心,总比上战场拿命拼好得多。”
“罗茗不是那种人,亲人或许会相认,但是家产,他半分也不会惦记。”
“就算如此,家异呢?如果他得知我不是李家亲子,还会心甘情愿让我主持生意么?”
“那是你家的事,与我们何干?”
“你不说,自然就不会有人知道了。”李家同大步迈向她的方向。
泽尔感到浑身都在颤抖,一股凉气从背后冒出来,快步退后,边退边问:“虎叔是你杀的?”
“是我,”李家同一步步逼近。
“李老爷是你害死的?”
“是我。”
“辛妮……”
“不必问了,全都是我,”李家同将泽尔逼到江边,“吴拘、晓晓、林亦森和蒋尧的婚礼,还有……”眼底泛起一波涟漪,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你知道了又如何?也没机会再说与别人听了。”
泽尔看看身后湍急的江水,颤着声音喝道:“你别乱来,罗茗知道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李家同笑得胸有成竹,“时至今日,他还会管你的死活吗?”
这句话像一盆刺骨的冰水浇在泽尔头上,她霎时不害怕了,反而很想看看如果自己真的死了,罗茗会不会为她伤心欲绝,但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她马上清醒过来,急于想办法逃脱。双手摸到腰间鞭子,熟练地抽出来向前劈去。
李家同闪身躲过,单手拽住鞭子,随后快步向前一掌斜劈下来,直落泽尔后颈。
泽尔感到脖子一阵剧痛,立时头晕目眩,于晕倒前说出最后一句话:“你竟然……会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