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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最后一面

人间流连 雪人谷 6179 2024-07-11 18:26

  蒋尧几乎一夜未睡,不是不想睡,而是睡不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论眼皮怎么沉重,脑子偏就清醒得过分。

  婚礼上一幕幕像过电影似的闪现,令她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想象。眼泪像趵突泉的泉水一样自己往外冒,刚刚擦干,便又湿了满脸。

  她翻身下地坐到桌边,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想着醉了就能暂时忘却这些烦事。折腾间,天已大亮了。

  “咚咚咚,”敲门声阻断了悲伤。

  “谢了,”门被重重关上。

  快速洗漱换衣,蒋尧往监牢走去。

  李家同没有食言,她拿着刘百盈的信一路畅通无阻,径直来到吴拘被关押的牢房,站在门口向里望了一眼,泪便滚落下来。

  吴拘抬眼看见蒋尧,悲伤掺在欣喜里,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说道:“妹子来了。”

  同时回头的还有林亦森,他也来见吴拘最后一面。

  蒋尧微笑着冲他点点头,来到吴拘跟前紧紧拥抱着他,如果刚才还能强撑,这一抱心底的堡垒便彻底垮塌下来,伏在他肩头痛哭失声。

  给手拿钥匙未及撤开的牢头吓了一跳,于心里暗暗自语:果然是个我行我素的女子,刚经历了那么大的事儿,行事作风丝毫不怯。

  吴拘红着眼圈笑起来,拍拍环住自己的手臂:“好了好了,哪还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

  蒋尧起身抽搭着鼻子嘟囔道:“你这么封建保守,哪有一点土匪的样子。”

  吴拘大笑出声:“我就说你有加入秃鹰寨的潜质。”

  “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要来自首?我们拼命也会救吴束出去的。”蒋尧痛心疾首。

  “除了吴束还有尤炳道,”吴拘沉着脸,面如死灰心如止水,说道,“我一刻也不能放下仇恨,每次想到我妻子的死,心脏就像被狠狠剜去一块,如今就像行尸走肉,活着也是受罪。”

  “你也来送吴大哥最后一程?”林亦森拉住蒋尧的手。

  “真的没办法?”蒋尧不死心。

  林亦森呆望着她答不出口,深呼吸一下说道:“罗茗说死刑的命令已经下达,这次一丁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虽已料到,但亲耳听见时还是无法接受,蒋尧抽回手:“难道你就没想过,你死了吴束怎么办?”

  吴拘听罢看了林亦森一眼,转而安慰蒋尧:“我已把他托付给林老板了,以后学学做生意,早点自力更生,比跟在我这个亲大哥身边强。”

  “吴束肯定接受不了。”蒋尧垂下头喃喃自语。

  吴拘忍住眼泪,恳切道:“等我走后帮我看住他,好好劝慰他,总会接受的。”

  蒋尧点着头:“我会的。”

  林亦森从食盒里拿出酒菜摆上桌子:“吴大哥,咱们好好喝一顿,就当为你送行。”

  “好啊!来,蒋尧,你也一起,送送哥哥。”吴拘率先坐了下来,满心快意。

  林亦森倒满三碗酒,拿起一碗与吴拘碰在一起,两人各自饮尽。

  吴拘抹了把嘴,郑重其事说道:“我比你长上几岁,今天便托个大,亦森,以后吴束就全权交托给你了,替我照顾他。我不求他能大富大贵,只要不走歪路,堂堂正正按部就班生活就行。我知道不该把这么重的担子扔给你,可是除了你我实在无人可托,来生若能得见,我定当报答。”说完拱手抱拳。

  林亦森按下他的手,激动得缓了又缓才开口回道:“吴大哥,你就把吴束放心交给我吧,我定待他如亲弟弟一般。不敢说能助他出人头地,但绝对会拼尽全力护他周全,让他平安。”

  “另外,不要让他报仇。”吴拘补充道。

  “放心,我知道怎么做,除了我还有蒋尧,我们都会看着他的。”

  “好!有你这句话,我便再没有不放心的了,”吴拘又喝下一碗,“能用我令尤炳道定罪,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蒋尧把头扭向一边,低声责备:“为了将坏人治罪就要搭上自己性命,你们这是什么狗屁价值观,这世上会有比自己好好活着更重要的事吗?”

  吴拘舒展了五官,拍拍蒋尧:“最后听大哥一句,亦森是个好人,我知道你们也是情非得已,不过,以后但凡还有一点儿机会都要抓住,不可轻易错过了。”

  “恐怕不会再有机会了,过不了多久,林老板就要娶阿翘为妻了。”蒋尧任泪水淌下来,咕咚咕咚把碗中酒喝了个精光。

  林亦森搭在桌子上的手与蒋尧的手只相距一公分,他低头看了很久,手指抬起几次,终是没动。

  吴拘感到无奈,人在很多事面前都会无力,能怎么办呢?他顿了下对林亦森叮嘱道:“我不管你娶谁,一定要照顾好蒋尧,她遇到任何困难都要出手相帮。”

  “我会,一定会。”林亦森脑袋点得如捣蒜一般。

  蒋尧擦掉眼泪露出笑容:“我哪有那么脆弱呢,你忘了,我可是差点加入秃鹰寨的。”

  “哈哈哈哈,好!好!”吴拘说道,接着倒满一碗酒,刺破手指滴进一滴血,推到对面。

  林亦森同样刺破手指,也滴一滴血进去,然后拿起来干了半碗下肚。

  吴拘没做停顿,喝光剩下的半碗酒。

  两人直视对方拍案击掌,立誓为盟,生死不负。

  吴拘大笑道:“好兄弟,一会儿我就走了,不要来看。事后把我烧了,带着我的骨灰回溪城老家,和我妻子葬在一起,有劳了。”

  蒋尧被眼泪糊了满脸,一个字也不想再听下去。

  林亦森忍不住流下泪来:“放心,我肯定办到。”

  半个时辰后,吴拘被押赴偏僻刑场。林亦森和蒋尧没有跟去,远远呆在刑场外围。

  蒋尧背过身去,捂着脸蹲在地上,肩膀不住颤动。林亦森随她蹲下去,轻轻将她揽在怀里,自己已经不能再给她什么,这点依靠就算是唯一的温暖了。

  枪声划破天际,惊得乌鸦成群嚎叫着在空中乱窜,几根羽毛翻滚着飘下来,蒋尧透过一片模糊看见吴拘的脸,他是那么清晰地印在空中,笑着向她挥手。

  或许,生命终结这一刻才是他最富生命力的一刻,因为他将重获新生,将和爱人团聚。

  蒋尧站起身,抽泣着往回走,林亦森下意识抓住她的手。

  “松开吧,我没事。”蒋尧淡淡地说。

  “我不放心。”

  “你如今应该把关心放在阿翘身上。”

  “我做不到,你知道我对你……”

  “那又如何?”蒋尧抬头看看天空,“尤炳道的富贵,吴束的家,吴拘的命,李家同的初心,还有你我之间的感情,从这刻起全都回不去了。”

  “一定要这么现实么?半点希望都不留给我?”林亦森脸上因急躁而变得通红,吴拘的死让他瞬间回过神来,不愿承认事情已成定局,他上前拽紧蒋尧胳膊,拖着她往反方向而去,“我们走,这就离开,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江城、艾家堡、林榭阁我通通不在乎了,我要为自己活一次,我不想等我死的那天才有机会和爱人团聚。”

  蒋尧没有辩驳没有反抗,静静随着他走,走出几十米,两人停了下来。

  “醒了?”蒋尧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插在林亦森心上,他明白自己早已彻底伤了她的心,她乖乖跟着走不是对他还心存希翼,而是知道他很快就会停住脚步。

  “回去吧,接上吴束,别辜负吴大哥所托。还有阿翘,你在所有人面前说你爱她,那就给她交代。你已经对不起我,别再对不起另一个了。”

  “蒋尧!蒋尧……”林亦森呆在原地对着蒋尧渐远的背影狂喊,一切都无济于事,但他不能停下,只有这样他才能呼吸。

  林亦森从狱中接回吴束,两人将吴拘的骨灰带回溪城与妻子同葬。吴束一夜之间长大了,顺从地跟在林亦森身边,不再任性也不吵着报仇,他要好好生活,让大哥走得安心。

  从溪城回来林亦森病倒了,长久的压力和消耗,接连的打击让他不堪重负,精神身体双重溃败,他烧得滚烫,嘴里讲着胡话,一连昏迷三天。

  “去看看他吧!”阿翘哀求道。

  蒋尧收拾着胭脂样本,果断拒绝:“没必要,病上有大夫,照顾上有你,我去做什么。”

  “他想见你。”

  “他一直昏迷,你怎知他想见我?”

  “这还用说么?”阿翘夺过她手中胭脂,急道,“你去看看,和他说说话,一准儿就好了。”

  蒋尧瞥一眼在旁记账的李家异,回答道:“我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难不成等你俩结婚了,他有事也要我去看么?成何体统啊!”她笑了笑,“如果有什么用那也是过去了,以后和他过日子的是你,不是我。”

  “你就如此忍心?”阿翘咬咬牙。

  “这可是笑话,怎么我还成铁石心肠的了!我是谨守分寸,不愿掺和到你们之间。”

  “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可不要后悔。”阿翘转身跑走。

  蒋尧无语,双手摊开冲李家异耸耸肩:“真是怪人,她未婚夫非得让我去看,我不去还不愿意,这个时代女人都这么大度么?”

  “确实够狠,他病成那样你都不为所动,”李家异夸赞道。

  “诶?你这人……”蒋尧走过去拽住他衣领,“不是你教我的么?说别耗费心力在不属于自己的人身上嘛?”

  “我说说,你听听,还当真了,”李家异扬起嘴角,“你是头一个把我说的话记心里的人。”

  双手掐住他脖子,蒋尧愠怒:“臭小子,耍我是吧?”

  “哎呀,放开,一个女孩子,”李家异极力挣脱。

  “现在没有男女之分,”蒋尧死掐着不撒手,“掐死你算完。”

  “又欺负我弟弟呢?”李家同走了进来,他最近神清气爽,一连串胜利令他掩饰不住得意。

  蒋尧松开手,奚落道:“你怎么回来了?不该和刘百盈一起喝酒庆功么?秃鹰寨灭了,林亦森和罗茗被你们打得落花流水。”

  李家同坐下来:“知道你气我,可也别那么讽刺我啊,我几时害过他们?”

  “何时变得敢做不敢认了?”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李家同自认为对蒋尧极尽包容了,“尤炳道死不认罪,一直嚷嚷着上告。”

  “那怎么办?计划失败了?他们白死了?”李家异发出好几个疑问。

  “司令会有办法的。”

  “路琪一直在他身边搜集证据,这么近都没用?”李家异压低声音,“上告就坏了,费了那么大周章安排过去,可不能算了。”

  蒋尧像被电了一下,声音都有些变调:“你都知道?整个计划你都知晓?”

  “他是我亲弟弟,知道有什么奇怪?”李家同不以为然。

  蒋尧没有理他,仍旧看着柜台,质问道:“李家异,把路琪送去给县长根本就在你计划之中,路琪这个局是你们早就布好的,你利用辛妮。”

  “我……”李家异挂上很久不见的怯懦表情,“我是听吆喝办事。”

  “对,是我吆喝的,”李家同回道,“你们不就是想指责我嘛!”

  蒋尧站到李家同面前,叉着腰恨恨地说:“别的我都可以不计较,但尤炳道必须死,这是吴大哥的心愿,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帮我办到!”

  “我欠你的啊?”李家同喝了口茶。

  “就是欠我的,欠我一个林亦森。”蒋尧几乎怒吼。

  “好好,”李家同和软下来,他毕竟理亏,只得温言道,“包在我身上,尤炳道肯定死。”

  “这还差不多,”蒋尧拿过茶杯,说是不计较,一时还是无法彻底原谅,跟他作作对也是好的。

  李家同杵着下巴,把口渴忍下去。

  李家异心里纳闷,大哥竟然可以这般容忍蒋尧,骂不得碰不得,原先都以为他带回来个姨太太,现在看来,这分明是带回来个祖宗。

  陈司令已经失去耐心,他哪曾被人跳着脚威胁过。尤炳道那个胖子嚷嚷着上告,上告?我能让你上告?

  他让刘百盈派出两个人,半夜悄悄摸到尤炳道住处,一阵黑枪,把他直接打成漏勺。

  耀武扬威的尤炳道就这么送了命。

  事后,司令对外宣称是秃鹰寨余孽为大当家报仇,举城上下沉痛悼念尤县长,米小白暂代县长之职。

  这事儿就算了了。

  刘百盈在屋里转圈儿,婚礼之后他心里长了草,一直想弄个明白,奈何一堆事儿等着善后,左拖右等便到了今日。

  阿翘实在太像许玉了,简直就是许玉,不行,他不能让林亦森娶阿翘。

  来到罗茗门前,敲了敲:“罗军长,老罗,我进来了?”说着推门而入。

  罗茗一肚子气没处撒:“我同意你进来了吗?滚出去。”

  “你瞧你,又动气,”刘百盈嘻嘻笑着,“我有事找你帮忙。”

  “我跟你过这个么?”

  “真有要事,大哥,”刘百盈放低姿态,“我求你,这事儿你必须帮帮我。”

  罗茗泛起好奇心,是什么事能让刘百盈低三下四呢?

  “我先听听什么事再说。”

  “得嘞!”刘百盈收起笑容,“林老板婚礼那日看见我未婚妻了。”

  “你有未婚妻?”罗茗从椅子上跳起来,对这么多年终于知道他性取向一事高兴不已,“谁啊?在江城?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刘百盈心想真是八卦,但还得依靠他的八卦,面上温和腼腆着:“是我在老家定的亲,后来老家遭灾,我就带着她逃出来了。谁知路上被冲散了,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我以为她活不成了,便去参了军。”

  “这么说,你们俩感情很好?”

  “相当好。”

  “谁啊?”

  “她叫许玉,和阿翘一模一样。”

  罗茗没了反应,瞪圆双眼盯着刘百盈。

  “求你帮我打听打听,阿翘是不是许玉?”刘百盈央求道。

  “是或不是你要怎么样?”罗茗心里嘀咕,别又是使着坏心冲林亦森而来,拦去了蒋尧又要劫走阿翘,反正就是见不得他好。

  刘百盈倒没想这么多,他只是一心想着许玉,其实林亦森是不是娶蒋尧他倒不在意,但是阿翘或者许玉不行。

  “阿翘若是许玉,我绝不能让她嫁给林老板,那是我未婚妻。若不是许玉,”刘百盈想了想,“我也得竞争一下,毕竟这么多年我从来没爱过别人,出现一个和许玉长得那么像的女人,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

  “你怎么到处跟别人捣乱?”罗茗指着他的脸问道。

  刘百盈撇撇嘴:“本来就是我的人,罗大哥,亲哥,帮我这个忙。”

  “好。”

  “你同意了?”刘百盈不敢相信。

  “怎么也是同僚多年,你不仁我不能不义,何况这么多年你一片痴心,放心,我去帮你打听,但你也得帮我。”

  罗茗刚想继续说,就被刘百盈抬手打断,回道:“我心中有数,只要此事能成,林亦森与蒋尧的婚事包在我身上。”

  “好!”罗茗一口应下。

  刘百盈感动得说不出话,一把抱住他,就差涕泪横流了。

  罗茗嫌弃地推开他,其实说了那么多都是敷衍,帮他的真实原因很简单,这件事让罗茗觉得林亦森和蒋尧之间还有转机,隐隐感到是为兄弟的幸福在做最后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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