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林亦森从书房走出来,脸色发白嘴唇微抖,眼神中充满无奈和悲伤。李家同紧随其后,拍着他的背,于耳边叮嘱上几句。
刘百盈笑看着一切,他心中有数,一会儿这场堂会上演的戏码绝对精彩。好个李家同,果然心黑手狠。
忽然同情起林亦森来,若自己处在他的位置究竟该怎么选?想着想着便忆起那张熟悉的面庞,她早已身死,自己永远没有机会了。
蒋尧一会儿坐一会儿站,根本呆不住,丫头送进来的点心只吃了一块儿,心里有个小爪子到处挠,她决定出去看看。
外面确是热闹,粗略算了一下,目测得有三四十桌,人们喝酒聊天一通寒暄。蒋尧笑笑,哪有几个人是真心来祝福的。
眼珠滴溜溜飞转,终于看到了罗茗,罗茗旁边站着正俯身在他耳边说话的林亦森,两人面色都不好看,罗茗紧着眉头,似乎与他发生激烈的争执。
泽尔迎了过来:“你怎么又出来了?”
“一个人太闷,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怕什么。”
“你还是回去吧,林老板可不是李家异,”泽尔朝后面看看,“别让他看见。”
“你倒谨慎起来了,陪我过去,”蒋尧不听劝,扯起泽尔往主桌走去。
林亦森直起身朝台上走,罗茗反手拖住他,说道:“你想好了,真要那么做?”
“做什么?”蒋尧插到两人中间,对林亦森笑笑,“我出来呆会儿,转转就回去。”
林亦森睫毛明显抖动了几下,眼底微微泛红,低头看了看覆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向后撤开一步甩了下去。
蒋尧一愣,眼看着林亦森走上台。他非常严肃,站定后说道:“今天是我成婚的日子,非常感谢大家能够出席,但与此同时我也感到抱歉,因为……这个婚,我不会结了。”
“他干什么呢?”泽尔低声喊出来。
罗茗侧过头看着蒋尧,蒋尧又晕又懵,根本搞不清状况,背上像被热气蒸着,冒出一层细汗。
林亦森接着说:“阿翘今日要被执行死刑,本来我也以为她犯了大罪,但刚刚得知,这其实是个天大的误会。现在我就要把实情说出来。”他直视陈司令,“司令,若我说的属实,可否重审阿翘,免她刑罚?”
陈司令吸了口烟,缓缓道:“如果真有隐情,当然可以免罪,这么多人再此皆可作证。”他转头对刘百盈道,“让人把阿翘带进来。”
刘百盈传令出去,不多时便有两个士兵押了阿翘进来,她垂着头,身上没有伤,可见并没遭到虐待,只是瘦弱了些,全身无力。
“好!”林亦森眼神坚定,“刘军长说阿翘怂恿唐朝阳暗中释放土匪,有通匪嫌疑。但事实是……”他咬着嘴唇,泪水盈满眼眶,“阿翘以为是我让她这么做的,一直以来我才是闲庭真正的老板,她听我吩咐做事,所以是我害了她。”
“我可是听说提前去闲庭见阿翘的是蒋尧啊!林老板,你不会又编故事蒙谁呢吧?”刘百盈提出疑问。
“我今天说的都是事实,”林亦森直直望着蒋尧,一颗泪已然滑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觉得害了阿翘就可以跟我长长久久在一起了?”
蒋尧开始颤抖,背后蒸汽变成冰水,一阵阵寒意袭来,冰冷的手攥住罗茗,低声问道:“他怎么了?他说什么呢?”
台上继续娓娓道来:“蒋尧,算了好吗?我根本不爱你,即使娶了你我们也不会幸福,你处心积虑去害阿翘是没用的。”林亦森愈加激动,眼泪顺着鼻翼不住淌下来,“我最爱的是阿翘,一辈子要在一起的人也是她,我不会娶你的。”说完几步迈下台来,走至蒋尧面前,有些泣不成声,“你,你说实话吧!”
陈司令稍稍愠怒,左右瞥着罗茗和刘百盈,训斥道:“这么大的事,你们不调查清楚就随便定罪吗?传出去都会说我陈宏昌草菅人命!”他大声道,“我要亲自细审。”
蒋尧始终盯着林亦森,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进去,他的脸熟悉又陌生,渐渐模糊不清,她摸摸腮边,已满是泪水。忽然笑了,极其释怀的笑,用袖口抹掉眼泪冷冷地说:“对,我是打着你的名义让阿翘出面怂恿唐朝阳放人,那又怎么样?”
“你的私心会要了她的命知道吗?”林亦森双目赤红咬牙切齿。
泽尔噙着眼泪抽出腰间鞭子,痛斥道:“林亦森你说什么?为什么这样对蒋尧?你敢欺负她别怪我不客气。”
蒋尧单手搭在泽尔手上,按下她的怒气,眼睛里射出悲光对林亦森说道:“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她抬手摘掉新娘头饰轻轻抛在地上,“以后咱俩各行各路,恩断义绝。”随即掉头便走。
林亦森双手抖得厉害,握着空气想要抓住蒋尧,理智死死钉住双脚,他明白不能去,什么都不能做。
“蒋小姐,”陈司令叫住她,“你差点儿害了一条人命,不能说走就走吧。”
罗茗慌忙解释:“司令,她也是一时糊涂,您高抬贵手。”
“不必,”蒋尧转过身,“我就是故意的,怎么处置我都无所谓。”她伤心欲绝,几乎自暴自弃。
林亦森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没说出。
李家同穿过人群冒了出来,于刘百盈身边站定,偷偷拽了下他:“一个女孩子为了感情犯了点儿傻,不至于落罪吧,况且已经说清楚了。”
刘百盈赶紧出来解围:“就是就是,司令,何苦跟个女人置气。”
“那我跟你置气?”司令怒喝。
“我是说,说清楚不就好了,”刘百盈贴近司令耳边,“她毕竟是芙蓉苑的人,以后咱们还要跟这些生意人收军饷,犯不上呐。只要林老板不追究就算了。”
司令暗觉言之有理,于是问向林亦森:“你呢?是放了她还是必须追究?”
“算了,我不想追究。”林亦森淡淡回答。
司令咳嗽两声:“既然这样,事儿就这么着了,那个那个阿翘直接放了吧。”
刘百盈一抬手,阿翘恢复了自由,她也满脸泪痕,拢了拢凌乱的头发抬起头看着林亦森。
刘百盈顿时哑言,这张脸……现在是他第一次见到阿翘,这不就是和自己一起逃难走散青梅竹马相许一生的许玉吗?太像了,简直太像了,他近前几步,想要看得真切。
此时,林亦森走了过来,他握住阿翘的手动情地说:“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我爱的是你,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说到最后他垂下眸子,将阿翘搂在怀里,眼泪成串往下掉。
蒋尧回过身,扬着头面无表情独自走出院子,泽尔追了上来,扶着她一起离开。
“好了,都散了吧,”司令冲众人说道,他拿起帽子,第一个走出人群,哼出一声:“胡闹!”
众人相继离开,刘百盈频频回头,他决定必须弄清楚,如果阿翘就是许玉,自己说什么也要将她抢回来。
屋里,林亦森颓丧地跌坐在椅子上,罗茗按上他肩膀:“你,这是何苦呢?唉……”
阿翘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
“你说……”林亦森抬头看着罗茗,似乎仍在企盼,“蒋尧还会原谅我吗?”
“你觉得呢?说之前我就劝过你,一旦出口你俩之间就再无可能了。”罗茗斩钉截铁。
“事情紧急,我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保住阿翘。”
“主意是李家同帮你想的?”
“是。”
“我就说李家同存心不良,你太冲动了。”
“对不起,都是因我而起,我去找她解释清楚。”
罗茗拽住阿翘:“你就别添乱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蒋尧会想不明白么?只是她再明白也不会原谅亦森了,他们俩之间彻底完了。”
“是啊,结束了,她永远不会原谅我了,”林亦森仿佛一具行尸走肉,完全没了灵魂,他突然起身抓着罗茗,“你再帮我一次,晚上把蒋尧约出来,我去树林里等她,我必须再见她一面。”
“你……”
“算我求你了,”林亦森说得恳切,“帮帮我。”
罗茗点了点头。
蒋尧伴着夜色来到江边,她已换下大红嫁衣,现在穿着一身水红色的中式衫裙。林亦森站在树林边上,对着江水发愣。扭头见蒋尧款款走来,忍不住又红了眼圈。
蒋尧站到他身边:“有话和我说?”
“我,我,”林亦森抖着双唇,说不出一句整话。
“那我先说,”蒋尧故作轻松,“还记得在秃鹰寨时我曾说过若咱俩能活着回来我就穿中式衫裙给你看,结果一直没有机会,喏,我现在穿了,你好好记着,因为这是我唯一也是最后一次穿了。”
林亦森苦笑道:“我真希望那时候和你一起死在秃鹰寨。”
蒋尧本想强装坚强,闻听此言忽就掉下泪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对不起。”林亦森同样泪眼盈盈。
蒋尧拿出颈上项链,银杏叶的吊坠在她手里轻轻摇晃,笑笑说道:“这个就留给我吧,我不想再摘下来了。”
“好,你戴着,只有你配戴,”林亦森努力扯起一点嘴角,“我不敢乞求你原谅,这次我真的该死。”
“说真的,如果你袖手旁观见死不救,我反而会瞧不起你,我也没有不服气,因为我知道我真心爱过的男人善良勇敢诚实,我以你为傲。”蒋尧顿了顿,似乎想将眼泪咽下去,“虽然都明白,可是…你当众那么说的时候,我还是很伤心。”
林亦森刚想开口,被蒋尧抬手拦住,接着说道:“让我说完,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比我更难过。虽然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但在感情上后会无期了,以后和阿翘好好生活。”
林亦森说不出话,眼泪像雨水一样直直落下,他紧紧抱住蒋尧,像要把这辈子的力气都用尽:“我舍不得你,真的舍不得,怎么办?怎么办……”
蒋尧何尝舍得,她多想两个人都自私一次,可以不顾一切,包括他人生死。但不行,那样就不是他们了。
她拍拍他的背:“别这样,人生不是只有爱情,你有你的责任,我有我的坚持,任何时候个人的小爱都不应该凌驾于大义之上。”
她离开怀抱,情真意切地说:“答应我,以后活得轻松快乐一些,别再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身上了,我也一样,会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林亦森拼命想笑给她看,可努力了很久都笑不出,只好悲切着说:“放心,我会好好活着,但不会有真正的快乐了,我所有的快乐都随着你一起走了。”
蒋尧温柔地帮他擦去脸上泪痕:“要保重,我走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林亦森再也控制不住,他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自己到底在谋划什么?在争什么?怎么到头来却一无所有了。
蒋尧回到李宅,孤坐在院中发呆,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现在她都没回过味来。两次嫁人,两次都被退了回来,她如今是江城最大的笑柄,即使再坚强再无惧,此刻也泄了气。她觉得是回去结界的时候了。
“回去睡吧,睡醒就好了。”李家同坐到身旁。
“不用安慰我。”蒋尧极其冷淡。
“我怕你想不开,你和林老板……谁也料不到会这样。”
蒋尧冷笑一声:“不用一副无辜怜惜的表情,李家同,你不会真以为我猜不出主意是你给林亦森出的吧?”
李家同仍旧痛心:“我也是没有别的办法。”
蒋尧站起身横眉冷对,说道:“咱俩相处了那么久,我很了解你,你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有你的用意,绝不只是随便提提,你拆散我和林亦森究竟意欲何为?”
李家同无可奈何:“这是什么话,我拆散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是他要救阿翘好么!”
“好,不承认也无妨,反正我早晚要回结界,根本不介意你的用意。”
“我害过你吗?”李家同有些生气,“就算我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也绝没害过你,还一直护你周全。”
蒋尧稳稳情绪:“我听说吴大哥已被收监,你帮我安排,我要进去看看他。”
“行,虽然你这般误会我,我还是照样帮你。我明天去求刘百盈,听我消息。”李家同起身回房,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早点睡,都会过去的。”
回到房间,辛妮出言质问:“你做这么多事到底为了什么?”
李家同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管好你自己吧,还有精力为别人操心。”
“你真的变了。”
“真有意思,”李家同躺到床上,“贼喊捉贼了,你们变得太快,我都怕自己跟不上呢!”
辛妮快步走到床边握住李家同的手,恳求道:“你放我走吧,以前的事我都可以和你道歉,我不想再在李家呆下去了,我走了对你也好,你可以娶容姝进门。”
李家同半坐起来,笑道:“我会娶容姝,不过不急,前段时间我忙于尤炳道的事儿,忽略了你,往后我可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做。”
辛妮期盼的眼神黯淡下去:“互相折磨有意义吗?”
“有啊,你不是想和李家异在一起么?我偏不让。”
“不会,不会,我发誓只要你让我走,我绝不和家异在一起。”辛妮重又燃起希望。
“呵呵,”李家同笑起来,“如果我说,你只要走了,家异就会有危险呢?”
辛妮语塞,一时没有应对之言。
“别瞎想了,好好做你的少奶奶不是很好嘛!”李家同重新躺下,翻身准备入睡。
他今天心满意足,计划一步步按着自己的设定前进。林亦森,你有再高的地位又怎样?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就是一败涂地,终其一生你也不可能和心爱之人厮守了。
辛妮,不是我狠心不放过你,恰恰相反,我才是那个最呵护你情绪的人。只怕你得见真面目的那天,会觉得在我身边才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