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了半晌,林亦森终于能启动了,他顾不上全身酸痛,几步冲到桌前,指着两人交叠的手:“干什么呢?”
两人迅速缩回手。
“没干什么啊!”罗茗支吾着,见他脸上带伤,“你…是怎么回事?”
林亦森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姜老板送来的湿毛巾擦拭伤口,刚一触碰就疼得扯起嘴角,他指指脸:“看不出来吗?”
蒋尧拨弄着盘子里的虾皮,眼皮抬也不抬,缓缓道:“让人打了呗!”
“不是让人打了,”林亦森拍着桌子,略显急躁,“是对打,他们人数实在太多,否则我怎么可能败下阵来,即使这样,那些人伤的也不比我轻。”
“可知道是谁做的?”罗茗凑上前来。
林亦森将湿毛巾扔回桌上:“还能是谁!”他转而意识到蒋尧就在旁边,便谨慎起来,按下话头,“先不说这个,你们俩是什么情况?刚刚那手…”
蒋尧抬起眸子,幽幽的望着他:“林老板,你管的可真宽,是不是也要把我沉江啊!”虽然知道他救了方雪,但心里仍旧气不过,“我和罗茗都是单身,就算在一起还要你同意不成?”
林亦森不予理会,转头冲向罗茗,忿然道:“她说的可是真的?你疯了?喜欢谁不好,要跟她在一起!她就是李家的奸细。”他忽然如梦方醒,“我说呢,李家同把你带回来,使你管着生意,并不娶你,原来是有更大的用处。你这边跟罗茗用着美人计,我那边就被你们派来的人追打。”
“你想岔了,亦森,蒋尧不是那样的人。”
林亦森难以置信,用力摇了摇罗茗:“你鬼迷心窍了?现在还帮着她?”
蒋尧长叹一声,用手托着腮,无可奈何的说:“林亦森,林老板,我发现你还真是有种魔力。”
“什么…什么魔力?”
“一种让人想不讨厌都不行的魔力,你说李家同派人打你,可有证据?”
林亦森冷笑一声:“我--就是证据。”
罗茗用手指轮点着桌面,目光炯炯且意味深长:“恐怕不是李家同。”
他和林亦森不谋而合,两人互一对视,异口同声道:“李绍达!”
“蒋尧,你每日在李家进出,一定要小心,他谋划族长之位不是一天两天了。”罗茗不放心的叮嘱着。
“李老爷温和慈爱,不像这种人啊!家中生意他全部交给家同和家异打理,哪里是对权利如此执着的人呢?”
“权利下移,他会肯?都是假象罢了。”林亦森闷闷的说。
蒋尧转转眼珠,心思灵动:“我回去试探试探就知道了。”
“你别乱来,”林亦森厉声阻喝,“他可不是善男信女,惹急了,你就有的麻烦了。”
蒋尧白了他一眼:“我是李家的奸细,能有什么麻烦!”
“好,我收回刚刚的话,”林亦森间接表示歉意,“话说回来,你要独立自主我没意见,可不要带坏晓晓,她不可能嫁给李家异。”
“嫁与不嫁全凭她自己做主,我不会怂恿,你也无权干涉,”蒋尧垮下脸来,腾地起身,“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罗大哥,我先走了。”
罗茗跟着起身,正欲相送。蒋尧已越过林亦森,故意上前拥抱罗茗,满脸坏笑:“再联络吧。”说完便哼着歌,欢快的走了。
剩下忍俊不禁的罗茗和暗暗运气的林亦森。
蒋尧一路上思考着,热闹的街市忽然变得索然无味。不管林亦森表面如何,他到底救了方雪、帮了阿翘,可见本性良善,不是心思歹毒的恶人,但这些就能证明他没在背后谋害过李家同么?不对,李绍达也是和蔼可亲的,那罗茗、辛妮他们又为何多次对她出言提醒呢?可见人性复杂,所有人都存在多面,并非单一构成。面对亲人、敌人,表现的都不一样,且这两者可以随时转换。就像现在,她完全弄不清自己站在哪边,曾经认为的敌人慢慢变成朋友,身边的朋友却渐渐行至对立面。
傍晚的风失了热度,裹着寒气拍到蒋尧身上,她感到胃中有点绞痛,想是思虑纠缠过重的缘故。深蓝的天空隐隐透着月亮的轮廓,冷光渐行渐远,等月光亮透了,周边便会深暗下去。是啊,月光就如真相,不可能永远藏在深处,等到浮出水面的那一刻,谁又能知道,不会是更黑暗的时刻呢?
蒋尧想起李家同,想起他在结界处的落寞,她不能放弃,为着朋友,为着自己,无论多艰难,都要查出真相,这是她在人间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啊?”蒋尧路过花园时被一个声音叫住,循声望去,见是李绍达坐在园中石凳上饮茶,“生意上的事多叫家同家异去做,你是客人,应该到处玩儿玩儿才好。”
“多谢伯父关心,生意上的事,我本也没做什么,”蒋尧笑笑,在李绍达对面坐下,“我看天气不错,去集市上逛了逛。”
“怎么不叫家同陪你去啊?女孩子有个人陪着总是安全点。”
“不用,”蒋尧接过茶杯,“我是成年人了,再说,家同毕竟有妻子,总是陪着我,辛妮会不舒服的。”
李绍达慈眉善目,嘴角含笑,顿了顿:“其实,若你与家同真的互有心意,我可为你们做主,辛妮是很好,但在事业上对他帮助不大。自你来了,不仅店铺搞得有声有色,家同也肯在生意上多花心思了。你嫁给家同,才算是名正言顺,生意总归要在自己人手里。”
蒋尧差点被茶热蛰了舌头,赶忙推辞:“您误会了,我与家同就是好朋友,绝无其他情分,至于生意,如果您觉得不妥,我辞工好了。”
“哈哈哈哈…是我想多了,你别过意,就在我这儿安心呆下来,哪儿也不能去。”
蒋尧微笑着点点头,试探性的问:“伯父,其实您身体康健,就是不用家同家异,自己亲自打理生意也绰绰有余,何不出山?”
李绍达摆摆手:“老喽,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就不出来搅乱了,何况即使出来也是在人家的规矩下拘着,哪里能畅快!我就喝喝茶逗逗鸟,安享晚年,挺好!”
“那便自己出来定规矩,您资历深、地位高、威望重,怎能不如林亦森?”
李绍达眼中登时划过一颗星,连带着眼睛都大了几分,他眉心微微抖动,不动声色道:“林老板少年有为,前程似锦,我与他爹又是世交,定当全力扶植他。”
蒋尧暗道:李老爷果然谨慎。她用手顶住下巴,故作可惜的说:“这个林亦森真是多行不义,听说今日在玉泉楼旁的巷子里被人围堵,差点就送了命,弄得全身是伤,伯父可猜到是何人所为!”
“这可难说,当族长得罪的人多,赶明儿我禀了贾老,让他出面,一定要严查严办,不能不了了之。”
她细细观察李绍达的反应,却发现他并无异样,于是又道:“伯父何必管他,不过,听附近的人说,唐署长正好带队经过,为首的地痞已被他捉住,以唐朝阳的耿直严谨,必会细究严审,那人耐不住刑讯,招出幕后主谋也是早晚的事。”
“呵呵,正是!”李绍达抬头看看星空,打着哈欠显出疲倦之色,“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也早些歇着吧。”
“好,伯父晚安。”
蒋尧慢慢走开一阵,并未回屋,而是绕了个圈,从后暗中跟着李绍达。只见他面色凝重,疾步而行,回到房间便把门紧紧闭上。
蒋尧蹑手蹑脚的趴到窗边,耳朵尽量凑近,屏住呼吸,仔细听个真切。
里面传来电话的摇把声:“喂,请帮我接警察署,”候了少时,声音继续,“诶,朝阳啊!听说亦森今日被袭击了,谁这么大胆,敢在艾家堡生事,一定要好好查查。对,怎么样?你抓到的人交代了么……”
蒋尧没有继续往下听,她捂住口鼻,只留着一点能维持生命的空间喘息,胸口像住了个鼓手,咚咚咚咚的敲着。她贴紧墙壁,轻轻往外滑行,直至出了好远,才敢大口喘气。已无需多问,一切都不言自明,唐朝阳自然没有抓到任何人,那通电话把李绍达的心虚和恐惧暴露无遗,同时露出的,还有他的狼子野心。
石子儿激起的涟漪总会消散,扔石子儿的人也能跟着消停几日。风平浪静的江城像是母亲怀中安睡的婴儿,结束宁静的是婴儿的啼哭,这第一声啼哭便来自闲庭。
一个打扮洋气的少女站在闲庭正中,她上身着织锦缎的衬衫,领口系着红色蝴蝶结,下身是笔挺合身的制服裤子,脚蹬马靴。头上高高束着卷翘的马尾辫,飒立清爽。
她手持短鞭,骄傲蛮横,不可一世。鞭子啪啪抽打了两下地面:“谁主事?给我出来,知道我是谁么?再不出来我就拆了这里!”
阿翘从四楼推开门,双手撑在楼梯栏杆上往下张望:“口气还不小,能拆了我闲庭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你是谁?叫主事的出来!”姑娘轻漫一笑,不屑一顾。
容婵站到旁边,斥声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阿翘姐,就是我们主事的人。”
阿翘捋着扶手,缓缓走下楼梯:“这位姑娘,敢问尊姓大名啊,我们无冤无仇,是哪里得罪了你?”
姑娘扬起小脸:“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萨克达泽尔,满族XHQ出身,祖父是赫赫威名的庆王爷,放在以前,我就是正经的皇室后裔,你们都得跪在地上拜我,尊我一声泽尔格格。”
“再说下去我还以为清王朝复辟了呢!”阿翘讥讽道,换来一众人的嘲笑,“泽尔格格,我哪里得罪你了?”
泽尔面露尴尬,左右看看:“把我阿玛交出来。”
“你阿玛?我们是正经开店做生意,你该不会认为我们扣了皇室的落魄王爷吧!”
“少说废话,”泽尔薄唇微翘,“再做敷衍,我便不客气了!”
阿翘端起两臂,厉声道:“我倒要看看,不客气是要怎样。”
“够了,够了,”一个慵懒的中年男人从沁沁房中出来,他浓眉大眼,气宇不凡,“泽尔,不许胡闹,我就是来此吃吃酒。”
泽尔一跺脚,又羞又气:“阿玛,吃酒可以去酒楼饭馆,干嘛非要到这污臜之地啊!赶快跟我走。”
“你这孩子,还管起阿玛来了,我们到这里做大买卖,来往应酬自是少不了,你赶紧回去,别耍小孩子脾气。”中年男人半哄半劝。
“正因为有大买卖在身,才应该办正事啊!”
阿翘向上看了看,不想麻烦,只得劝着:“这位…嗯…”一时竟不知如何称呼。
“大可称我庆王爷,我早先也承了名位,若不是…唉!算了,时代不同了。”男人扼腕叹息。
阿翘继续:“庆王爷,您不如跟了女儿回去,我这小店可担不起格格来闹,若有损伤大家都不好看。”
“我刚来一会儿,怎可先走。”庆王爷转身又欲进屋。
“那就别怪我无礼了,”阿翘向伙计使了个眼色,“去,请王爷回家。”
几个伙计得了令,快步跑上楼,也不顾反抗,将庆王爷一路架了下来。
泽尔瞬间恼怒,大喊道:“放肆!竟敢对我阿玛动手,我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们。”她扬起鞭子,朝两边伙计挥来,伙计只管闪躲,未敢还手。
阿翘赫然而怒:“不必客气。”
伙计听罢一齐而上,一个夺了鞭子,一个几下便将泽尔反手控制起来。她双臂被扭的生疼,不禁大叫起来。
“住手!”一个熟悉的声音喝住众人。
泽尔挣脱束绑,一溜烟跑到来者跟前,环上他的手臂,脆生生喊道:“舅爷爷,你可算来了。”
阿翘定睛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倚老卖老、两面三刀的贾族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