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三日之约的最后一天了。
我可是要回去?
不知走了多久,黎叶单渐渐停了步子。
“微笙。”他负手而立,笑着望向我。
“嗯?”我抬首茫然地瞧着他。
“我们明晚便要在那里举最后一宴。”他亮着眸子伸手指了指远处的一座独立红木楼。
“你们要走了?”我微惊,紧紧迈步跟向他。
“天君下令,让我们去驻守北方。”他不以为意地淡然一笑。
夜微凉,月光暗暗地倾撒下来,覆在宁微笙沉如水的面颊上。
“叶单,我们为什么要打仗?”我静静地望向他。
黎叶单一滞,猛然停了脚步。
为什么?
他似是从未想过这般稀奇古怪的问题。
自幼他便立志于成为一名震慑四荒的将帅,挥剑驾风,叱咤云霄。
可,他为什么要上战场呢?
黎叶单沉吟片刻,终究是无法道明其中的缘由。
“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吗?”我看向眼前那高大雄伟的建筑,“还是为了你们的‘正义’?”
“或是吧。”黎叶单胸腔一闷,半晌,才可堪堪张嘴吐字。
“可苍生原本无苦,他们现在的苦全都来自这场战争。”我蹲下身子摸了摸地上刚刚破土而出的芽尖。
黎叶单看着她,不知如何去辩驳。
“那么......”我起身紧紧望向他,“正义又是什么呢?”
他躲开她明亮的视线,稍有踌躇:“我,不知。”
我敛眸笑了笑,连他都不知道吗?
“但,如若魔族可以罢手,这场仗便亦会停止。”黎叶单神色茫然。
“可这场战争并不是由魔族单方面挑起的,对吗?”我又向那楼阁走了几步。
魔族近千年来向来致力于重振威信。
但自从上一次的神魔大战惨败后,天族的大多族人们便视魔人为猪狗,随意辱骂,践踏,甚至任意地囚禁,虐待。
正是这些不平等的歧视,才使魔族不堪堕落,挥剑向天族下了战书。
“为何一定要由魔族停战,天族不是一样可以放弃讨伐吗?”我别起耳边的碎发,笑着看向他。
“微笙,你不懂。”黎叶单走向她,“如若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去做,天族的颜面又何在?”
颜面吗?
原来天族的颜面需要由将士与百姓的血骨和离别来堆积吗?
“知道我是怎样想这场战争的吗?”我看着头顶那逼近月亮的黑云。
无耻。
无耻的战争。
黎叶单心一跳,低头急急伫在她面前,皱眉紧紧凝视着她:“无论你如何想,但,天君永远容不得你去指摘,可明白?”
我不以为意地垂眸迎向他的目光,轻声笑了笑:“我知晓,毕竟,我们丹穴山上上下下还要仰仗着天君,不是吗?”
黎叶单无力地看着她那分外清澈明亮的眸子,不由腿部一软,向后退了半步。
我听着那鞋底与土壤摩擦的声音,眸子微暗:“黎将军,夜已深,还是快些睡吧,明日需要操劳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黎叶单一阵发慌,伸手拉住宁微笙的手腕:“明日的晚宴,你可会参加?”
我敛下眸子,和声笑着拂去他的手:“多谢将军好意,微笙明日午时,便要启程归家了。这饯别宴,微笙怕是无法参加了。”
“你可是生我的气了?”黎叶单呆愣着看向那被她拉开的手。
“怎么会?不过,微笙还是在此提前恭祝黎将军,名留青史,光耀万秋。”我抱拳向着他深深一鞠。
语罢,我便笑着向后转去。
“微笙。”黎叶单轻轻呢喃着迈出一步,探手向她离去的方向抓了一把空气。
他们终究还是不可能在一起。
他只是一个没有勇气的臣子而已。
原来他一直自信的勇猛果敢,皆是假的。
可他身为一个忠诚的将士,再不认同也要遵从于那高高在上,掌控万生的天君啊。
黎叶单疲累地转身看向那庄严磅礴的红木楼,只觉自己有着说不上的无力。
他,错了吗?
宁微笙回身看着那空前颓废的男子,亦是不忍于心。
原来揭露真相是这样一件残酷的事吗?
黎叶单没错。
作为一个臣子,确是应该尽心拥护天君。
可黎叶单亦有错。
作为一名将士,为的不是天下受苦的民众,而是为了天君一人。
这样,何其自私?
我转身继续向自己的院落行去。
“宁姑娘,春寒,可需要阿落为您备上些热水?”阿落低首迎向我。
“不用了,谢过。”我抬眸看向她,挥手笑道。
“那阿落便退下了。”女子俯身一拜,侧身向后退去。
我瞧着她离开的身影,满是不解。
这府中的丫鬟都是这般谨慎的吗?
罢了,或许只是我们丹穴山上的礼仪太过疏忽了吧。
我侧过身子看了看这院中的景致,不由眸子一亮。
这里竟有秋千?
我举步向那微微晃动的木板挪了过去。
是新做的吗?
我细细瞧了瞧那崭新的红木板,心中不禁暖意暗涌。
我飞身坐了上去,望向身侧那结有灰白色芽苞的梧桐树。
确是有心了。
我窝在秋千上,晃动着看向那夜空遍布的星星。
本就料到他此次前行不会只是简单的送粮,可我却还是望着明日他可回山。
我不由低首轻笑,是不是奢望得太多了?
“宁姑娘,已是晨间了。”
蓦地,似有人在擦拭我的面颊。
我猛地一惊,起身拂开面前的手,端坐起来。
我分外清醒地环视四周的布局。
这是在院中睡着了?
我不由脸上一热。
“宁姑娘,将军已吩咐我备了早膳,您可要食用?”阿落立在一旁,低头轻声道。
“哦,好。”我拉起盖在我身上的衣服,怔怔颌首。
这是,黎叶单的?
“还有,宁姑娘,这是将军留与您的。如若无事,我便去摆膳了。”她躬着身子将一张叠起的纸交给我。
“你去忙吧,我无事了。”我探手接过,向她轻声笑了笑。
那女子的眸子微微一闪,而后便又是面无表情地行礼离去。
我将黎叶单的衣服叠好,搭在腿上,捏着信角将它打开。
“微笙,终究还是愿你来此一聚。宴移午前,望你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