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已老旧,开的时候她的耳边尽是“咯吱”声。
圆桌换方桌,大窗换小窗,宁微笙立在屋外心底那毫无理由的激动随着视线的明朗逐渐消了去。
莫再痴傻昏想了,故人已去,新象更替,除了自己的满腹相思之外,什么都没有了。她自嘲般笑了一笑,放下扶在门框上的手,举步踏进这历了百年沧桑的屋中。
这盒子却也不是很重,也不知俞娘他们究竟想给些什么东西。宁微笙思索着将箱子放在桌上,探出手勾起了箱盖。她本是毫无笑意的,可在那一阵清香微袭之后,里面的物件却是使她哭笑不得起来。
那摊开的箱子中赫然躺着的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而是两件厚实的冬衣。
宁微笙直起身子拿出衣裳比了比,若是在几百年前那定是一等一的清丽贴合,可到了如今,这衣服却显得宽大了一些。她低眉笑着将衣服细细地叠了起来,当年她也只是顺手缓和了钱掌柜与俞娘的关系而已,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称不上恩情的帮助竟会让俞娘至死也念念不忘。
她本是回头要拉过箱子将衣服放进去的,可刚刚转身却又被其中的另一件衣裳引了神去。
俞娘和钱掌柜委实是费心了,宁微笙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停在了那箱中的衣服上。良久,她瞧着那件比自己还高的冬衣不禁笑了起来。这应是做给宁折双的吧,原来的他竟是比我高上这么多的吗?
他走了是有多久了?三百年,还是四百年?
宁微笙的欢愉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慌张和恐惧,她呆坐在床边张开的手掌慢慢聚成拳头。
宁折双有多高来着,我原先望着他的时候又是看向哪个角度?
她的眉头皱得愈发的紧,沉着脑子去回想关于他的一切。可这时间流失了,那便就是消失了,任她怎样敲脑子恳求都是无法追回的。
钱吕举着筷子瞧向那似是失了魂似的女子心中也不好受起来,这突然出现的姑娘身上有着太多他不知道的东西,他想着心情不好的时候,开心的事物或是会让她舒些心吧。
“姑娘可想看灯海?”他伸手在宁微笙面前挥了挥亮着眼睛问道。
“如今又不是什么佳节,怎的会有灯海呢?”宁微笙实在扯不出一丝笑意,她看向钱吕又瞧了瞧外面轻摇着头。
“姑娘便随我来吧,我也有好些个日子未去瞧了。”语罢,钱吕又吃了几口饭才起身收桌。
初夏已过,白日越来越长,晚间短暂,而人们对于易逝的东西向来都很是珍惜,于是在夏日里,人们便把欢乐消遣都放到了夜晚。
“爹娘他们离我而去已有两年之久了。”钱吕挑着灯笼走在宁微笙前面,“我一人守着这客栈也说不上容易,最近官府催税催得紧,这世上啊没有一个人是活得容易的,就连那些高官们尚且还有不如意的时候呢。”
宁微笙瞧着脚下柔柔的灯光迈出一步又一步:“你可想他们?”
钱吕向后看了看她,笑道:“怎会不想,可他们已经走了,我总不能一直陷在过去出不来吧。蜉蝣只有一日能活,夏蝉也是只能活上短短几月罢了,如若他们一直想着下一刻的死亡,那他们还怎么过啊。”
“钱兄委实通透。”她看着他的洒脱似是瞧见了许久以前的自己,宁微笙长呼一口气想将胸腔中的烦闷尽数吐出去。
“应是快来了。”钱吕停下脚步将灯笼放置到一旁抬头望了望天空。
宁微笙抬首随他一起看向周围,还不等他的声音停下,她的面颊上就拂过了一阵温风,霎时间,方才还黑暗一片的草丛瞬间亮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你口中的灯海。”她伫在原地,满目“灯火”。
“古有囊萤映雪,这萤火虫的光怎的称不上灯光了?”钱吕侧过头看向她。
“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一张巧嘴。”宁微笙被他驳得哑口无言,只得笑了起来。
“等来生啊,我定还要做人。”他瞧着她那满含笑意的眸子不由胸口一轻低下身子坐到了地上。
“为何?”她确是想不通他这想法。年纪轻轻便经历了丧亲之痛,如今刚满十九便要只身打理起一个破旧不堪的客栈,无人相陪,清冷孤寂,上有催债,下有保命,这般落魄的生活为何还值得他留恋?
“当人多好啊,几十余载,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时间够得刚刚好,虽是艰难了些,但只要我有着奔头,这日子便欢愉许多,不用像家禽怕主人抛弃,不用像这草木花朵害怕别人的践踏砍伐,亦不用像那太阳月亮每日孤身悬挂比我要寂寞上几分。”钱吕挥起袖子逗弄起周边的萤火虫来,说的好不自在,“待我死了,还能喝上一口孟婆汤,将恩怨情仇全都抛到脑后,再开始新的一段人生,我多走几次阴曹地府,每一世的生活总会有不同的吧。”
“是吗,真的有这般好吗?”宁微笙随着他一同坐下,看着越来越亮的周围逐渐沉默下来。
“宁姑娘呢,若有来生你想做什么?”钱吕摊开掌心,将那微弱的绿色光芒停在她的面前。
“我?”宁微笙怔怔地瞧着从他手掌飞出的光,一时语塞,“钱吕啊,你忍心将你爱的人们忘掉吗?”
“如若我回答了‘是’,是否显得我无情了些?”他挺直了背,敛眸想了想,“可我希望自己活得快活些,他们,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宁微笙瞧看着眼前的少年心头五味杂陈,想自己也活了两万多年,如今倒被一个还未弱冠的少年劝慰了去,真是丢人。
可宁折双啊,你能原谅这样自私的我吗?
如若我真的选择去遗忘你,遗忘你的一切,遗忘我和你之间的种种过往,你是否会怨恨我?
宁微笙趴在床上紧紧抱着那件本该给宁折双的衣裳,满目清辉之余尽是泪光。
折双啊,可容得我自私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