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子玉这段时间一直在宫内养身子,没有外出走动,加之来人顾忌着她失子之痛,还不曾有人对她提过湘妃的死因。
闻言她不由脸色微变,有些惊慌的道:“那宫女可抓起来了?”
越致行道:“已经抓起来了,不日行刑。可我还是有些担心你,就想给宫里加强守卫,对你这边巡查力度再加大些。”
端子玉眉心微蹙,犹豫了片刻才道:“也好,就按太子说的办。”
“这‘吃子咒’实在是可恶,惹出这些祸事来,要不是因为这个……,”越致行很是愤懑的样子,却没有再往下说。
端子玉觉得太子一定是想到了端落儿,顿时觉得有股火拱了上来。
可母亲入宫探望她时曾反复叮嘱,如今她不能侍寝,太子身边虽然没有其他人服侍,但也要多加小心,断不可如以前那般任性,要更大方包容些,这让才能让太子心生怜意,留住太子的心,免得被别人钻了空子。
最重要的是,端子玉也想明白了,端落儿已经远嫁他国,太子就算想又有什么用,自己又何必枉做坏人。
念及此,端子玉压下火,露出些许失落的神色,轻声道:“莫非点下想起了落儿姐姐?妾身以前不懂事,而且误会了落儿姐姐才会那么恨她,后来知道她是无辜被牵连进来,妾身对她也有些歉意。”
越致行回过身来。
见他有些惊讶的样子,端子玉更加觉得自己做对了,继续道:“一个‘吃子咒’,害得落儿姐姐蒙冤受苦,害得妾身没了孩子,这次更是害得湘妃丢了性命,这凶手万万不能轻饶。”
越致行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离开了玉卧阁。
若是再多待一会儿,许许多多的问题抑或是质问,就会压制不住,冲口而出了。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越致行便严令宫人在端子玉面前提起“吃子咒”三个字,自己也从不在她面前说,就是怕触及到她的伤心事。
可方才,她再次听到这三个字时,担心有人报复伤害,甚至猜到他想起端落儿,却唯独没有被触碰到痛苦回忆的反应。
甚至,她亲口说出那三个字,以及失去孩子时,情绪没有任何的波动起伏。
似乎这些事情,不是她亲身经历过的。
越致行只觉得周身止不住地颤抖,一腔愤懑无从发泄,怒到极点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这么精密的局,绝不是凭端子玉一人之力能完成的。眼下,他不仅不能追究,还半点异样都不能表现出来,这样才能顺藤摸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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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致行将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知了莫乘远。
“如果那个孩子从来没有存在过,那么当初陷害落儿一事端子玉必定参与进去了。”他的声音和面色都很平静,仿佛是在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莫乘远不由侧目,就算是个不熟悉太子的人,也该知道,太子心里断不可能如表面这般冷静。
他似乎与以前不同了。
“致行。”莫乘远沉声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莫乘远已经许久不曾这么称呼他了,越致行看了莫乘远一眼,又垂首看着脚上绣有金边的靴子,道:“端子玉的反应是意料之中的,毕竟这样一切都能得以解释,其实也不难想到。就像你和致霄,应该早就有所发觉了,对吧?”
越致行虽是发问,却是一味盯着靴子,显然心中已有答案,他继续道:“可这一切不是我想看到的。我宁可是自己胡思乱想了。所以,昨晚若是端子玉流露出半分难过和痛苦之意,哪怕她伪装地再拙劣,我或许都愿意去相信那个‘孩子’真的存在过。说我愚蠢也好,自欺欺人也好,优柔寡断也好,……可我,本就是这样的人。”
“这段时间风波不断,我也一直在反思自己。父皇和母后的关爱、臣子的拥护与生俱来,我看到的一切都太白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君圣臣贤,我也觉得本该是这样的,是理所当然的。我没有见过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子。所以,之前的我只会想当然地以一己好恶和亲疏来评判善恶,简单粗暴地解决问题。像是对落儿,我不想娶她,加之对她很陌生,所以听到一点风言风语,就先入为主地认定了她是怀有心机之人,然后那样待她。而对大哥和……,他们是我的兄弟啊,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还有子玉,关系亲近,又是一起玩过的,我根本不能去想他们会做下这些事情……,时至今日,我才知道,我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越致行说到这里,声音透出些许波动。
莫乘远叹了口气,只道了个“致行”,越致行就笑了笑,抬起头来,看着他道:“你不用安慰我,只要听我说就好了。我早就该知道的,真正的黑掩藏在人的心里,是那种就算你把他的心挖出来,也看不见的那种。更何况,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有些事情,有些人,没有绝对的好坏,只能以利弊权衡之,我现在终于懂了。”
莫乘远眉头隆起,看到越致行眸子黝黑,失去了往日的清亮,一时说不出话来。
“赵氏之乱后,父皇曾对我感慨,他说身居帝位如孤立于险峰之上。我大概知道该怎么改,也知道该变成什么样的人,更知道了,身为太子这些是不容抗拒的。毕竟我只有攀爬孤峰这一条路,否则就是坠入万丈深渊。”越致行的眸子中似有一股异样的光微灼了一下,却很快黯然,“可是乘远,人心难测啊,我不知道,我将会变成什么样子,现在的我还能保留多少。”
“我昨晚一夜没有睡,终于想明白了落儿离开我,真的是一件好事。”越致行只觉得眼眶发酸微紧,他再度垂下头去,“在我的这个位置,必须会以恶意夺人,必须行止有度,必须学会权衡利弊,因为我身边的人都熟稔这一切。可落儿她不是这样的人,她简单淳善……我曾经以为自己能保护她的,却到现在才明白,保护她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她远离我……”
“如果命中注定如此,我宁可……,”越致行觉得有些话终究说不出口,他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将激烈涌动在喉头一股气压了下去,声音陡然冷硬下来,话锋一转道,“端子玉那边,看看能不能从依樱那里找到突破口。”
莫乘远点了点头,看着太子此时的模样,他的心情也无比复杂。
“孤”、“寡”不仅仅是帝王的自称,更是他们宿命的最真实写照。
帝王无所不有,唯独难有真心,所以有些人,有时必须告别,比如,让他们心心念念的女子,抑或是他们过去的自己。
然后,永生难以释怀。
莫承远隐隐觉得,这或许是两人最后一次这样谈话了。
他默然陪于太子身侧,只希望他不会真的踽踽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