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捻着花白胡子,等着楚郇和绾绾安置好一切,才洗了手拿起剪子。
将小泥鳅染血的旧衣服整片剪了,有些衣料都长进旧伤口里,需要一点一点挑破再清理出来。
绾绾盯着小泥鳅的背,一言不发,楚郇有些担心绾绾,毕竟绾绾唠唠叨叨说个不停才是正常的。
大夫额上开始冒汗,手上还是利落地处理着衣料。
小泥鳅非常瘦,背上都是皮包骨,只有狰狞的疤痕凸出。
医馆很安静,直到大夫处理好所有伤口,绾绾才敢开口问话。
大夫抢在绾绾开口前说道:“他身上的伤,最新的是今天,最旧的估计生来就受了。”
“谢谢您。”绾绾手上沾了些小泥鳅的血,是她给大夫换脏毛巾时沾上的。
“跟我走好吗?”绾绾随意地擦了擦手,也不管有没有擦干净,抓起小泥鳅的手,恳切地说道。
小泥鳅被吓得往后挪了挪。
“别怕。”绾绾松开一只手,捞出怀里的糖,这是从至轩辕房里拿的。
“你……”小泥鳅吐了一个字,眼珠子痴痴地跟着绾绾脖子上露出的红纸挂件移动。
“你会说话?”绾绾还以为小泥鳅是哑巴,刚刚处理伤口时,肯定很痛,他都没有出过声。
“不,那个。”小泥鳅语无伦次,绾绾的挂件,他识得,是神明,那是神明身上的。
“你慢慢说,什么东西?”绾绾对小泥鳅极有耐心,她很喜欢小泥鳅,他们之间好像有某种骨子里的吸引力。
小泥鳅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脖子,还是不敢抬头。
“你说这个吗?这是我师傅给我的,不能给你,你喜欢,我去求师傅也给你一个。”
绾绾摸出红纸挂件,手指上残留着小泥鳅的血,血液接触到红纸,发出极其微弱的幽光,在白天根本看不见。
绾绾的神情在一瞬间发生极大的变化,一片金红的纹路从额心爆发,蔓延全身,又快速收拢回额间,在眉心缩成一点红带金。
楚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绾绾好似变了个人,身上的气场完全变了,及其压迫,强大到无法直视。
“总算能出来活动了。”薛绾勾起一抹懒洋洋的笑意,“小楚郇,不认识我了?”
楚郇按在佩剑上的手动弹不得。
薛绾拉着小泥鳅转了一圈,随意瞧了瞧,“小家伙你怎么混成这样了?”
小泥鳅眼底深处开始生出一丝光芒。
“是我不好,当时该把你扔给小官宁的,现在你跟着我,不用再受苦了。”薛绾四处望了望,大夫又去整理药材了。
“小楚郇,把钱结了,我们走了。”薛绾一米五多的身高,愣是走出了一米八的气场。
小泥鳅被乖巧牵着,背上的伤竟然一点也不疼了。
楚郇当真听话结了钱,跟上薛绾,刚刚被禁锢的感觉一下便没了。
薛绾带着小泥鳅进了澡堂子,“给他泡个药浴,不用别的药材,就将这个黑丸子放进去。”
薛绾随手将长老给她配的药丸丢给澡堂子的伙计,让楚郇带着小泥鳅进去。
“愣着做什么?怕我跑了?”薛绾捏了捏楚郇的脸蛋,手感颇好,“你觉得你拦得住我?”
“没有。”楚郇带小泥鳅进去了,怎么觉得薛绾好像长高了一点。
薛绾一个人无聊地站在澡堂子门口,百无聊赖地靠着柱子,几十年过去了,世间没多大变化。
“好玩的来了!”薛绾眼睛立马亮了!
安伮气势汹汹地朝她走来,身后跟着一堆人,一个个凶神恶煞,肌肉结实。
薛绾随手丢了个石子在安伮必经之路上,“一,二,三,摔。”
安伮应声而摔。
薛绾笑嘻嘻地走过去,蹲在安伮跟前。
安伮抬起脸,面颊上多了几道擦伤。
“你别说话,我不喜欢听你讲话,不然你会倒霉的,你听说过天官府吗?你知道天官府的人运气都很好吗?你知道天官府运气最好的就是掌府吗?那掌府的师傅是不是运气更好?”
薛绾吧啦吧啦地抛出一堆问题,脸上还是那懒散不变的笑容,“你要知道,我说的话都会应验的。”
“你说完没有!把小泥鳅交出来。”安伮爬起来,后退一步。
他回去没敢告诉特勤小泥鳅被人带走了,偷偷叫了弟兄出来把小泥鳅带回去。
薛绾可惜地摇摇头,“等着吧。”
“等什……”安伮下半句话被一盆洗脚水堵在嘴里。
“你看,不听话的后果,我先说了,我今天碰巧出来,心情好,你们要是现在滚,就当无事发生。”
薛绾变出毛巾按在安伮脸上,“啧,擦擦,淋水容易得风寒哦。”
安伮刚想推开毛巾,薛绾已经撤手,紧接着连打十几个喷嚏。
“所以要听话知道吗?”薛绾又丢了一条毛巾,正中安伮面门。
此次安伮发怵了,该死的女人,让他在兄弟们面前丢脸。
“小泥鳅真的在她手里?”
“安伮不会撒谎,这娘们有点邪门,弟兄们小心。”
“你们就不能让老人家省省心?”薛绾掏了掏耳朵,“会见血的哦。”
一道寒芒从楼上飞出来,击中方才说薛绾邪门的人。
那人捂着菊花,发出痛彻心扉的惨叫。
“前边右转就是医馆,慢走不送。”薛绾指向刚刚来的方向。
“没事吧?”安伮关心地问道。
“你被扎一刀试试,赶紧送医馆。”
“小泥鳅怎么办?特勤知道会扒了我的皮。”安伮没说假话,是真的会被扒皮。
“我们不是这娘们的对手,上去就是送死。”
薛绾悠闲地往楼上看,有个窗户开着,方才从那里飞来的刀正扎在某人菊花上。
“你们小心哦,说不定又要来一把了。”
话音刚落,说薛绾娘们的另一个大汉菊花也被插上一刀,又是一声惨叫。
“见了鬼了,赶紧走,走。”安伮结结巴巴,背着兄弟跑了。
安伮一群人走后,窗口冒出来一个人,大喊着谁看到他的两把菜刀,方才砍猪骨太大力脱手了。
薛绾非常自然地告诉他去医馆肯定能找回来。
围观的路人都看傻了,不知道薛绾是何方神圣。
“你们不要围过来,会倒霉的哦。”薛绾坐到澡堂的桌子上,顺手吃起桌上放的果子。
方才的情形说出来都没人信,路人本都好奇想问些什么,但薛绾都放出话了,自然没人敢上前,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小泥鳅身上包着大浴巾,楚郇拿着小毛巾给小泥鳅擦头发。
薛绾甚是满意地点点头,“如何?药效应当都发挥出来了。”
“很好。”
小泥鳅本来还不愿泡进浴桶,楚郇一把将他按了进去,后来就扒着桶沿不肯出来。
“伤口都愈合了,接下来置办新衣服新鞋子,喜欢什么样式的?”
薛绾从桌子上下来,拍了拍灰尘,“小楚郇,结账。”
“嗯。”楚郇结完账跟在薛绾身后,不是错觉,她真的长高了,身形模样也变化了。
薛绾大步跨进铺子,视线扫过琳琅满目的绫罗绸缎。
“用最舒服的料子给他置办一身,最好要素雅些,不要花里胡哨,嗯,款式就平常的里外三件,再用边角料做几根发带,绣点绿叶就成,多久能成?我可忙着呢。”
“好好好,您们里边坐,小铺的裁缝是方圆十里最好的,手艺好着呢。”老板笑呵呵地迎上来,看薛绾的架势,完全不差钱!
“小公子去量下尺寸吧。”老板翘着兰花指,朝架子上点了几匹料子,“把这几匹都拿下来,姑娘,您看怎么样?”
“颜色还过得去,再把角落那两匹加上。”薛绾随手点到铺子里最名贵的料子。
“姑娘,那两匹已经被知府定下了,要不您再选选别些?”
“没事,就说是程采拿走用了。”薛绾翘着二郎腿,满脸不在乎。
“姑娘是程家三小姐?”程家三小姐鲜少露面,老板也吃不准薛绾是不是在说谎。
“小楚郇,你解决。”
楚郇默默掏出官印,他的官位压一个知府绰绰有余,老板差点给楚郇跪下了。
薛绾起身去看小泥鳅,“太瘦了,等会儿穿着新衣服新鞋子,带你去吃好吃的,喜欢什么都给你买,咱们不差钱。”
“别让他头发落地,刚洗的。”薛绾顺手从旁边的篓子里掏出一根带子,给小泥鳅扎头发。
小泥鳅的头发长过脚踝,压得他更加瘦弱。
“真漂亮的头发,这么长不剪不方便,剪了又可惜,我帮你挽起来。”薛绾行云流水地给小泥鳅扎了个高马尾,又编了辫子,前头留了头发帘盖着脸。
小泥鳅乖乖地让薛绾动他,一双灰色的眼珠子略显局促地左右转着。
“来把剪子。”薛绾伸出手,就有人给她递来剪子,一剪刀利落地给小泥鳅剪了个斜刘海。
小泥鳅不适应短短的刘海,伸手摸了摸。
“这发型很衬你。”薛绾摸着小泥鳅的脸蛋,一点肉都没有,有些硌手,“就是瘦了些。”
“你不怕我吗?”小泥鳅弱弱地问道,眼里满是怯懦。
“怕你什么?”薛绾望进小泥鳅的眼里,坦坦荡荡,没有半分异色。
“灰色,是不详的。”
“哪个傻子说的?”
薛绾捏住小泥鳅的下巴,动作轻佻,眼神却万分真诚。
“你的眼睛真真的好看,不像我们,都是一个样的,我要是有你这双眼睛,只会高兴,哎呀别哭,夸你呢。”
小泥鳅控制不了自己,眼泪一滴又一滴,如断了线的珍珠,她真的是神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