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晨,暖日融融。
阳光穿过星空,掠过操场,照进一尘不染的宿舍窗户。
终于,几缕阳光落在了张小米的床上,亲吻着她的面庞,暖和着薄毯下的身躯。
伸伸懒腰,张小米起床,对着镜子梳妆打扮,她惊讶地发现,经过一夜好眠,自己的皮肤重新焕发了光彩,变得白白嫩嫩,吹弹可破。
情不自禁地,张小米笑了起来。
生活啊,是多么地美……叮铃铃!叮铃铃!!!
震天的铃声将张小米从睡梦中惊醒。
那一瞬间,张小米觉得自己猝死了过去,可神奇地,她又立刻活了过来。
睁开眼,看着周围陌生的陈设,张小米意识到,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在校园中穿梭的小姑娘了。
更要命的是——没时间了!再不起床的话,上班就要迟到了。
扒开被褥,张小米起床,对着镜子刷牙洗脸。她惊讶地发现,也许是昨晚加班太晚,黑眼圈又重了一些,再加上蓬头垢面、肤色暗淡,就像一个不见天日的老巫婆。
可今天是很重要的一天!管不了那么多了,抓起各种化妆品,往脸上一顿猛擦,立刻恢复了三分风采。
骑上心爱的小电摩,戴上拉风的墨镜头盔,张小米就像一个娴熟的赛车手,在城市的街道里飞驰、穿梭。
加速、制动,每一秒都不能放过。
刹车、打卡,谁说女子不如男?
……
“纳尼?!我居然是第一个到小组办公室的?”幸福来得太突然,张小米激动地小手直抖!
根据道听途说的新人职场守则,张小米麻溜地开门,洒水、扫地、一样不落。
一顿忙碌下来,楼道里恰好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
利用这短暂的几秒,张小米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绪。磕磕绊绊地,总算熬过了实习期,从新人培训岗转入业务发展部,算是老来俏健康管理公司的正式员工了。
昨天,是部门主管艾菲大姐交给自己的第一个任务,希望能让她满意吧。
从文件袋里掏出昨晚近乎整夜的战斗成果:一份产品说明会的演讲稿。张小米伸出手指,爱惜的抚摸着。
文件稿并不长,却是张小米用心写就的。
她几乎能默念出每一个字:“亲爱的爷爷奶奶,先生女士们,大家好!在这春暖花开,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们满怀喜悦,欢聚一堂……”
深呼吸了几口,张小米轻轻敲响了主管办公室的门。
“请进。”主管艾菲一边整理文件一边哼着歌,看起来心情不错。
忐忑地,张小米双手将稿子呈了上去。
“啪!”一秒过后,艾菲狠狠地将稿子扔在地板上。“垃圾,这是什么垃圾!小学生作文吗?”
张小米吓的心脏骤停了一下。
缓过气来,张小米委屈地道:“这可是我昨晚加班到凌晨四点,好不容易才……”
“住口!不要跟我解释原因,也不要跟我强调过程,我要的是结果!结果OK?”艾菲粗暴地打断了张小米的话。
张小米难过极了,从小到大,可少有人这样跟她吼过。
“请问哪里不合适,我回去再改一改。”张小米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
“从头到尾都不合适,真是倒霉,给我分来这么一个傻乎乎的新人。”艾菲刻薄地道。
“从头到尾?!从头到尾吗……”张小米嗫嚅着、重复着。
但她明白,既然主管这么说,一定是有原因的,也许自己写的东西真的是……一坨翔?“那您看,这个稿子我要不要再改改?!”
“不用了。把胡一伟叫过来。”艾菲头也不抬地说道。
艾菲的话很及时,张小米刚刚转过头,不争气的眼泪就落在了自己的衣袖上,差点儿当场出糗。
擦干眼泪,张小米重新回到小组办公室。里面的人各自忙碌着,闹哄哄地。
打听到胡一伟还没来,张小米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想要冷静一下。
有人走了过来。
“喂!新来的是吧?!”是个三十岁出头、浓妆艳抹的胖女人,用手指在张小米的工位桌面上使劲捣着。
“是的,陈大姐。”张小米点头。心想早就听说这个女人家境不错,果然每个手指上都带着一枚金戒指。
“早上是你打扫的卫生,又是浇花又是擦窗的?”
“嗯,小事一桩。”张小米有些拘谨地站起身子。
“好嘛,这么痛快就承认了,我的花前几天才浇过,你又来一遍,是嫌我的花没淹死还是咋的?”
“吁……对不起,我赔你一棵新的。”张小米不想纠缠。
“赔?我呸!”陈大姐先是一愣,然后就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狠狠地在地上啐了一口。
被张大姐的气势所逼,张小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座位上。
陈大姐叉起了腰,居高临下地盯着柔柔弱弱的小米,一副要开战的样子。
有点害怕。
第一次,张小米以自己苗条的身材为耻。
周围的同事看不下去了,三三两两走过来,一副要劝和的样子。
“办公室人这么多人,总会有人挺身而出。”张小米想着,稍微镇定了一些。
“哎呦,小姑娘,说句公道话,人家陈大姐是心疼自己的花,不是缺你赔的几个小钱。认个错就过去了嘛。”一个卷发女人嗲里嗲气地道。
一上来就让张小米认错,这不是最可耻、最撒币的拉偏架吗?张小米更伤心了!
但她不能哭:走上社会,就不是小孩子了。众目睽睽之下哭哭啼啼地,像个什么样子?!
“别杵在这儿呀,你这小身板,还想和陈大姐叫板不成?”一个戴眼镜,斯斯文文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推搡着张小米。
张小米想站起来,可双脚乏力,便将头埋在胳膊上,躲开众人四处飞溅的唾沫星子。
“哎呀?这小丫头片子还是个倔驴!”劝架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飞进张小米的耳朵。
“大家都是同事,给陈大姐赔个不是就行了。”
“第一天上班就这么张狂,以后还了得!”
“她是新来的,啥也不懂……”
“嗨!陈大姐你大人有大量,别跟她计较。”
……
张小米脑袋快炸了,双脚却恢复了力气,起身朝外面走去。就像没有听到陈大姐的叫嚷和众人的劝和声。
楼道尽头,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走了过来。
擦肩而过的时候,张小米恍惚瞥见了青年胸前的工作牌——‘胡一伟’三个字显眼地印在上面。
“胡一伟。”张小米想起艾菲的吩咐,叫了一声。
胡一伟转过身来,浓眉大眼炯炯有神,嘴角带着一丝温暖的笑容。
张小米这才想起,其实她见过这个男人好多面了。而且每次,这个男人都是一副标志性的温暖笑容。
“好吧,至少他对自己笑了,而不是指着鼻子骂。”张小米感激地想。
“有什么事吗?小米女士。”胡一伟的声音不紧不慢,很专注地盯着张小米的眼睛。
像个风度翩翩的绅士——这是他给张小米的第一印象。
“是艾菲主管,她要见你。”张小米躲开了他的目光,伸手擦了擦眼角。她在想要不要把演讲稿的事情告诉胡一伟,但又觉得没必要,胡一伟是个老员工,他应该应付得来。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胡一伟点点头。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问道:“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有什么烦心事吗?”
有人关心自己,张小米又感激又委屈。可他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又有什么理由为自己出头呢?
摇了摇头,张小米什么也没说。
“那……我过去了。”胡一伟点头,转身朝艾菲的办公室走去。
张小米走到楼道尽头,想看看远处的风景。
窗户玻璃很脏,大概因为是公共区域,没人打扫的缘故吧。
张小米横看竖看,怎么着也不舒服,索性拿来水桶和抹布,卖力擦拭起来。
“爱干净算不算毛病?”她自嘲地想。好在这些熟悉的习惯和动作,让她焦躁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喂!喂喂喂!你干嘛呢!谁让你爬到窗户上去的?”厕所里走出来一个老头,指着张小米嚷嚷。
“哦,玻璃太脏了,我就……”
“咋的,嫌我工作干得不好?看看你干的好事,从厕所到窗台全是水泽,一会儿把这里全部打扫干净!”老头嚎道。
“啊!?打扫厕所可不是我的工作啊!”
“哪里来的疯丫头?嘴巴放干净点!什么叫打扫厕所?看不起保洁员还是咋的?”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张小米小声嘀咕。
“好嘛!尖牙利嘴,我就不信治不了你!”老头一转身,从角落里拿起一根棍子冲了过来。
“哎呀!”张小米站在高高的窗台上,哪里躲得开来?情急之下,闭上眼睛尖叫起来!
“啪!”地一声,棍子打在肉身上的声音。
奇怪的是,一点儿也不疼。
张小米睁开眼睛,又看见了那张带着标志性微笑的面庞。
胡一伟不知道怎么就蹿了过来,一把抓住了老头手中的棍子。“杨叔,这个人是新来的同事。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就当给我个面子,不要计较了吧。”
“这个疯丫头……”老头不肯罢休,一边嚷嚷着一边想要把棍子从胡一伟手中抽出来。
“大人不记小人过嘛!”胡一伟说到。
“好你个胡一伟,借着帮我的名义使劲损我!”张小米腹诽不已。却见胡一伟腾出一只手,从怀里一摸,将半包烟塞进老头的上衣口袋。
“算你丫头好运!”老头骂骂咧咧的。将棍子一扔,钻进了旁边的杂物间。
张小米长舒一口气。
“没事吧?”胡一伟关切地问。
“没事,这次多亏你。要不然……”张小米想说——要不然我可就惨了。
“请吃饭就不必了,都是同事嘛,互相帮忙应该的。”胡一伟自作多情地道,笑容更盛了。
“嗯。”张小米尴尬地笑了笑。
从窗户上跳下来的时候,张小米瞥见办公室门口有一竖排头颅缩了进去。
——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眼瞅着主管和小组的大部分同事走进了电梯,张小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下楼梯,骑上自己的小电摩,一路风驰电掣……
回到租住的小公寓,张小米只觉得身心疲惫。
洗衣拖地、擦窗浇花、刷牙漱口、打水洗脚、卸妆铺床、敷面膜……
“累死老娘……的小蛮腰了!”一套流程走下来,张小米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拖着疲惫的身子上了床,张小米本以为自己会呼呼大睡,可事实恰恰相反。
一道月光透过一尘不染的窗户,落在她的脸上,就像一把利剑。
张小米猜想自己的脸色一定憔悴又疲惫到惨白吧。
可这又怪谁呢?三流大学、冷门专业,最该检讨的,还是自己对待人生的态度。
曾经的她,觉得人生就该是随性的——自然醒,画淡妆,跑跑步,赏赏花,上山看云,发呆意吟。
学习成绩嘛,糊弄过去就行。毕业后找个清闲的工作,也不偷懒,也不求大富大贵……
靠男人?对不起,老娘不干!
现在看来,这样的想法和行为是多么幼稚可笑。
越是回想过去,张小米越生自己的气。直到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噌地一下坐了起来。
“哎,我这是干什么呢?总不至于打自己一顿吧。”张小米摸了摸自己的面庞,疼爱地嘀咕着:“这么多年舒适的生活,皮肤和身材倒是没吃过亏,可不能随便糟践啊。”
时间还早,张小米索性穿好衣服,出门下楼,在小区外的步行街里溜达着,放松心情。
一如既往地,张小米走的很慢,用目光捕捉着周围一切感兴趣的事物——哭闹的小男孩、卿卿我我的情侣、追逐而过的小狗和张牙舞爪的石狮……
渐渐地,张小米发现自己就像一个局外人,正在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与自己无缘的美好或糟糕。
“这么悠闲的步伐,可真是好兴致啊!”一个炽热的男声从身后响起。
张小米眼睛一亮,转过身来。
男人身形高大,两手插进休闲装的口袋,温暖地笑着——不是别人,正是今天帮了张小米的胡一伟。
“似乎比白天帅气了许多。而且……他和自己一样,是独自一人。”张小米的思绪飞速运转着。
有一丝感激和触动,又有一丝心烦意乱,张小米想了那么几秒,才道:“好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