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角落里的凳子矮小又狭窄，甚至连小组办公室里的小凳子也不如。
但这是主管大人——哦不，是新任的总经理、老来俏的一把手第一次邀请张小米坐下来，而不是站在门口和她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艾菲，张小米便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但她决定听从艾菲的建议，坐在局促的座位上。
“说说吧，你对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有什么感想。”艾菲将自己的后背放倒在宽大的皮质沙发椅上。
虽然憋尿丸的事情绝非张小米自身的原因，甚至可以说是公司内部的问题影响到了她，但张小米还是谦逊地开口：“我很抱歉，但我觉得我们应该立刻将所有产品回收，并给与所有受影响的客户足够的补偿。”
张小米侃侃而谈，丝毫没有一个职场新人所该有的局促不安。
“真是一个狂妄自大的女人啊。”艾菲边听边想，嘴角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另外，我觉得产品质量这方面，公司必须严格把关。无论从外部购入、还是我们内部自己研发的药物，都要严格按照准入流程审核，关于这方面，我并不清楚，所以只是随口说说。”
“这是谁教你的？嗯？”艾菲抿着嘴巴，轻笑着。
“一些感想罢了，实际上，我对此一窍不通，但好歹我还识字。这几天的报道上充斥着类似的报道。”
“没人教？哼！那我倒要问问，没人教你的话，你是怎么想到自己去找到、并且安抚那些生病的客户的？还有，你是怎么想到在大庭广众之下，想到捐献出自己的销售收入的？”
艾菲伪装出来的公事公办的态度早已经在对话中消失了。
现在的她，满脸都是讥笑、甚至愤怒。
张小米自然看出来了。本来还仅存的一点儿矜持早已经消磨一空。“临时决定而已。”她很随意地道。
“临时决定？这么说，是突然的一个想法，让你私自决定用上门道歉的方式博取大家的好感，然后再宣布捐出自己在公司获得收入，进一步收买人心？你可真是好算计啊。”
“随你怎么说，这就是我觉得最正确的事情。”
“正确的事情？你以为你是谁？我看到有人把你称作大明星，难道你真的以为代言一个产品质量也没有保证的憋尿丸，你就真的成为了大明星？笑话。”
脑海里有个声音，不断地告诉张小米该走了，这样的辩论毫无意义。“如果你没有其他事，我要走了。”张小米起身。
“怎么，打算一走了之吗？剩下的烂摊子让别人帮你收拾？”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收回产品，公开道歉，补偿受害人。”
“公司的形象呢？如何挽回？”艾菲问。
“这是你的事情——总经理！”张小米忍不住就要翻白眼了。
“最好的方案已经被你抢先一步了。”
“但那还是一个好方案。”张小米说到。停顿了一下，又道：“不，不是一个方案，而是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正确的事。”
张小米的话无疑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没有人能够反驳这些大义凛然的说辞。
艾菲几次开口，都生生咽了下去，满脸通红。
“我可以走了吗？”张小米以胜利者的姿态问道。
“最后一个问题。”艾菲站起来，狞笑着道：“产品说明会之前，你有认真了解过我们的产品吗？你有正确讲解过它的形状和副作用吗？就像其他讲解员所做的那样。”
“简直是不可理喻。”张小米心想。她并不是第一次参加所谓的产品说明会。那些疯癫的、欢闹的、或者悲痛的表演历历在目。并没有那个同事在一本正经地讲解药瓶的形状和成分，更没有人提到所谓的副作用。
艾菲咧嘴笑着：“怎么？这些你都没有做到？看来，你的内心并不像镜头前那样完美。你只是一个昧着良心赚钱，却要通过阴谋诡计赢得赞誉的、心机深沉的女孩。对吗？”
“随你怎么说。”张小米觉得艾菲一定是疯了。
“怎么，你是默认了，还是羞于开口。那么，只要你点点头就可以了。我代表公司的负责人像你保证，我们公司不会去追你一个诚实的员工，哪怕她曾经犯过一些错误。”
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艾菲是在循循诱导张小米承认她的说法。
但越是张小米越是相信，艾菲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这一次，倒是多亏了吕月月，让自己提前携带并打开了录音笔，否则，自己很有可能就掉进了艾菲的圈套。
想到这里，张小米故意口齿清晰地说到：“我的意识是，随你怎么污蔑，我都不会掉进你的圈套。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一直在做正确的事情。我不是专家，也不是神，没有办法将产品的来龙去脉、前生今世搞的一清二楚，我只是个产品推销员，我只是想要做好分内的事。”
“够了！”艾菲猛地打断了张小米的话，脸色铁青地下了逐客令：“你可以出去了。”
张小米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身子道：“我倒要问问，作为公司的负责人，之前的部门主管，你对我介绍的产品有没有足够的了解？比如，它的产品质量可靠吗？审批手续完善吗？我想，以你现在的位置，这件事应该比公司的销售利润更加重要吧？”
“哈哈哈……”艾菲怒极反笑。“无知的家伙。我们公司销售的是保健品，而不是什么治病的药物。就算我告诉你，所谓的憋尿丸，其实只不过是一些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拿着一些所谓的古药方、名偏方搞出来娱乐大众的小玩意儿。无论是选材，还是效用上来说，都是聊胜于无。这样的东西，你觉得谈论品质监控和审批手续有必要吗？”
张小米张口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这个新任的公司负责人。不准确地来说，这个人就像一个失去理智的恶魔。
“无耻！”张小米咕哝了一句，再也不像和这个疯狂的女人共处一室，开门走了出去。
这是一个双层门，贴着柔软的隔音材料。
张小米走到外面的长廊时，才意识到隔音门的重要性。
办公室外面排着长长的队伍，每个人都拿着一份文件，等待着艾菲的签署。
张小米一眼扫过去，除了胡一伟，其他人都是各部门的主管或者部长。没有人说话，都是很规矩地排着队。
经过了刚才的谈话，张小米觉得这些人抱在怀中的文件里，也许都写满了邪恶的计划。
大家同样在打量着刚刚从办公室里出来的张小米。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讶和不解。似乎张小米刚才做了极其疯狂的事情。
也许是她们之前的争吵声太大了，大家隔着门也听见了里面的动静吧。
摇了摇头，张小米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回去工作，还是就地辞职。
这样的工作，她是真的无法再干下去了。
“等着！”没想到艾菲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追到了走到楼梯处的张小米。
张小米回头，默然地看着她。
艾菲这才注意到办公室外长长的人群，强行压下了满腔怒火。
“有事吗？”张小米懒洋洋地到。感觉有点儿犯困。
可落在艾菲眼里，这简直是对她最强烈的挑衅。幸好，周围站满了公司的同事。
这些人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己，埋怨地看着冒犯自己的下层员工张小米。
有这些忠于职守的好员工当观众，自己就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好好地羞辱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下层员工了啊！
啧啧……
怒气消失的无影无踪，脸蛋甚至因为兴奋而变得潮红，艾菲想用用最大的声音喊出那句话，但针挣扎了几秒钟以后，她还是打算用最默然的、最平静的、最随意地语调说出那句话。
“你被开除了。”艾菲淡淡地道。
说完，艾菲假装不经意地，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扫过。
期待中的反应堪称完美。
众人无不为艾菲的威严所震慑，为张小米的前途所担忧。
“哎，年轻人呢，到底经不住名利的诱惑，看来我要以此为戒，给部门的员工好好上一课了。”
“哎，模样儿多俊的一个小姑娘，本来挺看好她的。倒是我这个人事部长看走了眼。”
“虽然年轻人成长的路上难免犯错，但希望她不会因此留下阴影吧。”
“嗯，如果因为此时留下终生的污点和阴影，虽然是咎由自取，但也未免太可怕了些。
“只希望幡然醒悟后，她依然能够活在阳光下吧。不要误入歧途，悔恨一生吧。”
这些话如同美妙的隐约，叮叮叮叮地响在耳中，流过心田。
艾菲居高临下地看着张小米，只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正在看着一个苟且偷生的蝼蚁。
……
“我靠！”张小米有点儿害怕，只想赶快逃离这里。
——恶魔的声音：玛德，快逃吧，再听下去，你会羞愧至死的。
——骄傲的声音：太好了，刚好有点儿犯困，枕头就送来了。
脑海里的声音来的很及时，张小米再也不敢逗留，甚至来不及回到办公室里收拾自己的私人物品，便匆匆逃离了老来俏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