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站起来,周丛之眼里已经是满目的坚定。
不知他坚定的是复仇的信念还是……别的想法。
他缓慢起身,把妻子的身体轻轻放在地上,然后一步步对着边哲走过去。
边哲也慌了,腿开始打颤。
枪是他从一个外国人手里买来的,是他一直放在箱底不用,但却从来在必要时都带在身上的。
他知道自己国家是不允许私人佩带枪支的,但在那个混乱年代,有一把能在关键时刻保护自己的高级武器,对于他们这些成天游走在刀锋上的人是很有必要的。
他自认为。
今天,他原可以不用这把枪的,可是周丛之做的太绝了,他不这样做心里总过不去那道坎。
被废掉的一只手对于一个惯用右手的打手来讲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这让他今后可怎么活?
可是,周丛之却从来不会体谅,不会去他考虑。他这样正派人物出身,自带光环,不愁衣食的人物自然不会体察落魄人的辛苦。
别人活的多么卑微心酸他自然不会了解,那些一直在绝路上挣扎的可怜人儿他又怎会关注到?
被他按着跪在地上的那一刻,他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
甚至现在他都还沉浸在自己心酸悲伤的过往中难以自拔。
那时的他无父无母,受尽嘲讽,睡过马路,住过桥洞,吃过剩菜,翻过垃圾,没有穿过一件完整的衣裳。
从没上过一天学的他,硬是搬着板凳站在窗外靠旁听勉强完成了他的小学学业。
同龄孩子已经在学校开始读初中,他却不得不为了生计,在饭店端盘子打工赚钱。
终于有一天,来店里吃饭的客人见他可怜,把他领走,带到了自己门内。
从此,他开始了自己的武学生涯。
可是,这依然不能结束他的不幸。
上天似乎总是不垂怜这个可怜孩子,他去到哪里,哪里就会有瞧不起他排挤他的人。
吐口水,被丢石子,污言秽语,那都是小事,长大以后,他见识到了更多人性的丑恶……
利用,交易,不被当人,任意打骂,自尊心被拿来任意践踏,已是司空见惯。
那段少年时期的艰涩记忆,一直是他小小心灵里一个很大的创伤。
因此,他也形成了一种极端的自闭甚至自私的想法,在他心里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利益,为了自己,他可以去做任何事。
所以,周丛之,你断了我的后路,让我这辈子丢了饭碗,那你也要付出几倍的代价!
边哲咧开的嘴角旁肌肉不断颤抖。他举着枪看着不要命走过来的周丛之心里想道。
“你敢再往前走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你已经杀了一个人,还怕再杀第二个吗?”
周丛之心如死灰,形如枯槁,一步步继续迈向边哲。
“你别过来!”
“站住!”
“再往前一步,我真开枪了!”
边哲有一瞬间的暴躁慌乱,腿抖得更厉害了。
“是你逼我这么做的!”
他大吼一声,闭上眼睛,胡乱地朝着周丛之的方向连开数枪。
枪声响起,回音过后,枪口的那几缕青烟早已消散无踪,子弹自枪膛冲出的那一瞬传到虎口的炙热犹在。
再次睁开眼,周丛之已经背离他,艰难地一步步走向动也不动,逐渐失温的妻子。
众人瞠目结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
他的头出了个窟窿,后背已被穿透,看不清真正的伤口都是哪里,只有连成片的鲜血还在继续往下流。
挚爱已死,他的心也跟着死了,那些活着的人中,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去跟郑莉莉会合,至于孩子,至于凶手,他哪里还会在意。
周丛之步履艰难,没走到郑莉莉旁边就倒下了,眼睛还直直地盯着妻子。
他走过的路径,尽是血迹。
还没等大家有所反应,自远处已经奔来了很多人,脚步声交错响起。
边哲知道是警察来了,第一时间抱着断臂逃离,他的弟兄们也四散而去。
慌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不知道从哪冲出的一道黑影,从两具尸体旁轻轻一掠,就带走了女婴。
没及时逃离的,纷纷举起了手,原地待下,听候警察的命令。
逃掉的,警方也没能如数缉拿办案。
就这样,边哲逃到海外,周丛之夫妇丧命,女婴丢失,这件事就已这样的结尾告终。
该被处置的,暗箱操作的,由于没有抓到真凶,缺少实质性证据而漏网,逍遥法外。受害的一方,至今支离破碎,亲人难相聚。
周丛之倒下时,恰是周显不放心周丛之安排过去探信的何飞赶到之时。
远远地,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不可思议的一幕,接着他也看到了茫然坐在他们旁边不哭不闹的女婴。
也不知是谁报的警,他也看到了远处自警车上下来,蜂拥而来的黑乌压压带着枪,笔直又迅速的身影。
他趁乱带走了女婴。
收到周丛之死讯消息那一刻,谁能体会到周显那种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
通过何飞的调查,周显知道了眼前女婴的来历。
既痛恨杨家那无情的让周丛之做人肉靶子,以命换命的做法,后悔自己对周丛之放任不管以致落得如此下场,又哀怜自己老无所依,孤苦伶仃,中年丧偶,老年丧子的悲惨处境。周显当即下了决心,放弃武馆,交给何飞,自己则隐居起来,不再过问世俗。
这也便开始了周显接下来带着女婴出走,不断搬家的后半生。
……
彼时站在林显面前,已经知道经过是怎么回事的杨焕才发现自己错在了哪里。
他怅然若失地低下了头,垂着两手。
“我也是后来才通过徒弟阿飞的调查知道事情的经过。你说,这算谁的过错!”
杨焕沉默了。
他那群回去的弟兄只是说周丛之人没了,碰上了带枪的,干不过,女婴混乱中消失了,可能是被周丛之埋伏的人带走了。
很多细节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包括周丛之妻子怀着身孕而亡的事。
他也曾惋惜过周丛之以及他妻子的死,可是他实际行动更在乎的是自己的孩子!
林显最为气愤的就是,每次来的人都是一副讨债的口气,上门就问人在哪,没有一个人会慰问一下他死去的儿子儿媳,甚至慰问一下他一个人过得怎么样。
久经利益场的杨焕自知被利益熏心,只想着用钱来解决一切问题,却忽略了浅显易懂却很少有人能真正注意的一点:人可是有感情的动物!
他心疼自己的孩子,人家又怎会不心疼自己的儿子。
“每次我软硬皆施,无论用多少钱多少代价来交换我女儿的下落,您的人都是强硬拒绝的态度!是我错了,我没有拿出我的道歉的诚意来。”
“是我错了!”
杨焕噗通一声跪在了林显面前。
“但是您若是肯出来见我一面也好,咱们当面解释清楚,这些年咱们也不至于彼此为难。”
“哼!我就是要你也尝尝失去儿女的痛苦,否则我怎么能过了心里那道坎儿。如果当初你能阻止丛之去冒那个险,或者危难中能帮上他一把,他也不至于……算了,不能全怪你,要是我能拦住他,也不至于……哎!”
林显的眼神满是惋惜伤感,抬头看向屋顶,自肺腑间发出了一声惆怅的长叹。
“是我亏欠您,我愿意用这辈子来偿还。”
他声泪俱下,无比忏悔。
“你不用这么说,咱们基本上已经两清了!”
林显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板起来,表现得非常平静,这半天他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似乎他早在以前就已流完了自己的泪水。
杨焕还是低着头痛哭。
他知道周老为什么这么说。
他清楚怎么回事。
失去了爱女,他的家也不完整,他们也哀痛。
挚爱失去,妻子寒心,他们过得也不快乐。
同林显一样。
女儿小洁如今已经长大成人,却和自己一点联系也没有,甚至都没见上一面。
妻子身体不好,心情也差,自那件事之后移居国外一直静养,却已无法再孕育儿女。杨焕如今依旧膝下空空,没有子嗣。
他的心情复杂又悲哀。
他现在才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报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