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您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
杨焕哭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谁能想到杨家叱咤生意场,对别人颐指气使,一身得意傲骨的杨焕,如今跪在这里卑微得像个犯了大错祈求原谅的罪人。
“您打我吧!骂我吧!丛之与我多年兄弟,失去他我也很难过,每年我都会去他坟前忏悔,当初是我没有保护好他,我害了他,您杀了我都可以,只是让我见一面我的小洁,可以吗?”
杨焕已是哭得涕泗横流,早已抛弃了什么膝下黄金,什么男儿尊严。他只是想求回自己的女儿,为此他什么都可以不顾。
周显的眼睛不知从哪一刻起也已然湿润,只是他的老泪已浑浊,浑浊得看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他只是惘然地看着半空发呆。
这么多年过去了。
怨也怨了,恨也恨了,逃也逃了,造成的遗憾已经无法补救了,现在在纠结在计较似乎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可是,他还是有些后悔。
后悔以前冷漠放任的自己,后悔没有过多表现出自己的爱,以致这唯一的儿子长大后一直就处在叛逆的边缘,不再信任自己。
他想起周丛之最初离开武馆时眼神里透出的坚定决绝。
当初,如果自己肯阻拦一下,如果自己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肯放下为人师表的架子,仅仅作为一个父亲来说一句发自心底的关心和挽留,而不是只冷冷地扔出两个字“去吧”,周丛之或许会动摇,或许就不会走上那一条不归路。
归根结底,这还是他自己选的路。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该为自己的选择去承担那些可能的后果。
周显也是后来才意识到这一点的。
最初的阶段,周显同所有天下间的父亲一样,为自己的儿子鸣不屈,召集了许多高手埋伏在杨焕的回家路上,以致有一段时间,杨焕也是处在一种日日心惊胆战的状态。
他不知道,他误以为那些埋伏起来攻击他的打手根本就不是阜同的人,而是周显派去还给他一点血的教训,搅乱他日常,让他不得安心的报复罢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
仅仅几次,周显便作罢,开始选择另一种办法来教训他让他不得安生,那便是带着他的心头挚爱躲藏。
因为他明白,如果紧靠血肉教训能使人真正大彻大悟,那人活着就不需要用心了。
人是感情动物,只有真正从心里明白了,从内心反省过来,那才真是悔悟。
周显一直在等,等了很久,就等这一天,杨焕能醒悟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能真正用自己的心去面对。
而今天,他终于幡然醒悟。
这是周显期盼已久的结果。
他很欣慰,只是他不想表现在脸上。
……
许久,他才缓缓说道。
“我也恨过你,恨过杨家,可是后来我发现我也只是个被仇恨迷失了眼睛的可怜人!”
顿了顿,他继续说。
“我最应该恨的是那个依然逍遥法外,没有承担罪责的杀人凶手。是他,太过阴险狡诈,太过凶残。那时候,只是听说他心术不正,为人不正派,经常用些小人手段。谁能料想到,他居然会做出违法的事,买枪杀人……可惜,我老了,人脉又少,怎么也无法查到他的行否则,一定要亲眼看着他被枪毙……”
听到这里,杨焕竖起了耳朵,抬起了头,认真地看向周老。
下一秒,他激动且认真地抓紧了周老的裤腿。
“周老,你告诉我,那个凶手是谁,我帮你抓住他。”
“现在才想起来抓人,当初怎么没想到呢?”
杨焕再次惭愧地低下了头。
“我也派人去查过,但是后来断了线索,就放弃了,只听说那人逃到了国外。这些年,我把主要的心力都放在深造和找小洁上了,我……”
“别说了,又绕回去了!我可以答应你,让你和女儿相认,但是你也要答应我,最为补偿,你要帮我找到那个凶手!”
“我一定会找到他的,您放心,我杨焕说到做到。”
杨焕郑重地拜谢过周显,被他扶起身来。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是我还是一直希望,能躲进世界的角落里,任凭你把脚下这片地翻过来也找不到我们!”
“你的孩子,我没有亏待她!舒文呐,一直都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林显扶起杨焕后,重新坐在沙发上,擦了一把眼角的老泪后,自顾自开始说起话来。
讲到舒文两字时,周显眼底里不禁流露出一丝温柔。
杨焕看得出来,自己女儿在周老心里的地位。想必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早已成了至亲的亲人。
“您给她改了名字?”
杨焕好奇地问。
“我不但给她改名,还给她改了姓。”
“好好,您想怎么改都好。”
杨焕似乎想更多地听听小洁的事,整个人都凑了过来。
“舒文这个孩子,外表很强势,内心却很倔强……”
周显说着说着,眼角皱纹就要开始往一起堆,仿佛是见到了春天里灿烂的花朵一样暖心愉快。
其实杨焕也早就猜出来了,女儿小洁就是他周显改了姓氏之后唯一的一个孙女。
他多次想取证,可是都没有得手。
因为周显事先已经叮嘱好了林舒文,要她平时不要乱往出跑,遇到坏人第一时间往回跑。
所以,杨焕一直也没拿到过女儿的照片。
他也试着设想过小洁的样貌性格,是像妻子还是像自己多一点。
他侧耳倾听,眼神急切地想从林显口中多知道一点。
整个下午,杨焕都在与林显交谈,大多是倾听自己女儿的事,也提及了很多以前的旧事。
二人喝着茶水怀念以前,不禁都感慨万分,意犹未尽,一直到深夜。
临走,林显特意交代他,没自己允许,不要轻易打搅到孙女的生活,杨焕连连点头,退出了林显的家。
看着窗外杨焕远去的背影,林显再次长舒了一口气。
仿佛是心头上压了多年的大石头被拿下来了,林显只觉得此刻无比畅快,就连早冬蔓进室内空气里那股寒意吸入肺腑都是温热的。
林显打了个寒噤,意识到该去生暖了,不然林舒文回来的时候会着凉的。
……
晚间,唐易和林舒文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从某个时候开始,唐易的话又变少了。
早上,他发现了林舒文身影,正要上前去打招呼时,却看到了旁边把手搭在林舒文肩膀的路纪言。
那一瞬间,他的心凉凉的,酸酸的。
不吃醋,那是不可能。
吃醋,他又有何资格?
心里莫名地升起一种心酸。
如果换做以前,不了解路纪言为人,他可以任意诽谤,说他是伪君子,真小人,因为不会导致直接的后果,他不会有什么顾虑。
可是现在,他成了林舒文的再造恩人,通过上一次的谆山之行,也见证了路纪言的人品和师承。
他也是正派出身,如果此时再对他恶语中伤,擅自诽谤的话,那他和那些背地里搞阴谋的小人何异?
不仅如此,看着他们之间稍加甜蜜的举动,他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存在来。
如果他们两情相悦,那自己岂不是多余。
转身的那一刻,谁也没有看到他逐渐淹没在满是落叶的小径中的身影有多孤单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