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树叶还未开始凋败之前,枝叶虽然还挂在树梢之上,但在寒霜的打压下,早已没有了原本青翠的样子。或是呈现出璀璨的黄,或是呈现出热烈的鲜红,在寒冬过境之前,也是在落叶归根之前,再肆无忌惮的绽放一次。即便是会将凋零提前,也无所畏惧,而那灿烂与热烈也成了无悔的见证。
江辞去北区上课的时候,总是要经过中心区。而在中心区与南区相对而立的铁栅栏上,挂满了藤蔓,而从藤蔓上生长出来的叶子却比高高树顶的枝叶还要大上几分。
在刚开学的时候,那挂在中心区铁栅栏上的藤蔓叶片,绿油油的一片,极尽繁茂。爬满藤蔓的铁栅栏的旁边就是图书馆,从一层的窗户里往外望,入眼处,便是那一抹弄弄的绿色。
在图书馆里看书,觉得困了或是乏了,抬眼看一下那在阳光下啧啧生辉的绿意,也能消解几分乏困之意。再加上绿色有助于缓解眼睛疲劳,可谓一举三得,既观了景、又解了乏、还护了眼。
江辞已经不记得是从那一天开始,这绿色的,能掐出水来的嫩叶,已然变成了眼前看到的火红。皱巴巴的一片连着一片,这是追求热烈所带来的代价。
那是比花还要红的鲜艳的多的色彩,只看一眼,便能清晰地接收到,它们在生命尽头所要展露的,是它们对生命的热衷。虽然行尸走肉也是一种态度,但那绝不会是它们追求的。
已经坐在教室里等待上课的江辞,还在回想路过中心区时,看在眼里的那一份热烈。他依稀记得上次放风筝时,那树叶还不是现在的颜色,他也记得,那天晚上回来学校时,苏皖靠在他身旁说过的话。
江辞记得,那晚从来没有在他眼前喝过酒的苏皖,喝了好多的酒,却依旧能够保持清醒。虽然苏皖不露醉态,但走路的时候却一直在偏离直线,江辞看了一眼,与苏皖一般无二的林语悠,想到是指望不上她了。
江辞扶着苏皖的时候,苏皖一直靠在江辞的身上。江辞虽然嘴上在埋怨她不能喝还要逞强,可心里却有些心疼,喝醉酒的滋味他知道。就在他们经过中心区前往南区时,苏皖看着那绿叶说了一句,让江辞为之一震的话,她说的是一根藤上的两片树叶,就真的没法缠绕在一起吗?
或许是这样,一条经脉又怎么可能生长的出两片叶子呢?江辞忍不住在想,怎样才可以令它们交织在一起,除了枯死化为尘土,江辞再也想不到其它可能。或许苏皖也知道这样的结果,才会由此感慨吧。
可江辞却想不到,苏皖在说那句话时的心境,虽然叶子还是绿的,可看在她眼里,却早已是枯死坠落的情景,她情愿它们枯死在一起,也不愿它们饱受思念之痛。
江辞回过神来的时候,林慕元已经站在了讲台上。他正朝着江辞招手,示意江辞也到讲台上来。江辞不情愿的起身,站在讲台上用英语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自己以及站在自己旁边摆弄着电脑的伙伴。
毫无疑问,这是一节英语课,也只有在英语的课堂上,才会被要求用英语讲话。而在上学之初,英语老师就要求,每次上英语课前都得抽出几分钟时间,给班里所有人一次用英语表达的机会。由此便产生了刚才那一幕,林慕元招呼江辞,江辞用英语介绍。
类似的课前活动,江辞早就经历了多次,几乎是每学期,都会有一两位老师,做这样的要求。不同于其他老师,要么是按照学号的顺序由前往后,要么是首先完成的同学提名下一位同学。
这位英语老师,虽然也是按照学号顺序,但却是一前一后的进行。因此,虽然江辞与林慕元的学号很靠前,但却在这种形势下,他两的排名也不是很靠前。
与前面几位同学或是英语带乐朗诵,或是用PPT介绍电影不同。他们两个采用了一种全新的形式,就是配音。而他们所选择的配音作品,也是极其经典的电影《泰坦尼克号》,他们选取的那一段也是整部影片里极其精彩的一段,也就是杰克救下将要跳水的露丝的那一段。
在前一天的晚上,精彩与林慕元用录音软件,以及吴文默提供的高品质录音设备。从七点开始录制,一直到十二点多时才录制成功。幸好是在不熄灯的南区新宿舍,若是在北区的话,估计电脑早就没电了。而将配乐、以及剪辑全部完成时,已是凌晨一点多了。
当电影的画面出现的时候,教室里的所有同学与老师,也在第一时间看向了,遮蔽了一半黑板的投影仪。这其中包括已经坐在最后一排靠近窗户的江辞,林慕元在前面找了一个位置。
林慕元配音配的是杰克,江辞自然配的就是露西。可每当江辞配露西的声音响起在教室里是,总能引起一阵轻笑声,江辞每听到一次,心就往下沉一份。虽然他在前一天晚上就想到了这种情形的发生,他想他不会在意。
可当这一幕真的发生时,他才知道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听着同学们的嗤笑,以及他们的窃窃私语,江辞不自然的将头偏向了窗外。
窗外的小鸟依旧兴奋不已,就像此刻,同样处于兴奋中的同学们一样。江辞看到阳光穿过树叶,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是光线被枝叶切割后形成的印迹,就像是江辞脆弱敏感且易碎的心。每当江辞的声音响起一次,教室里的嗤笑便多出一声,自己的心就多出一道伤痕,也就离支离破碎更进一步。
每一声笑,就像是炼狱里的一道火,灼烧在身上,也烙印在心里。他觉得自己在教室里多待一刻,便多一分煎熬,自己的骄傲也就被多践踏一次。
嗤笑声终于随着最后一句配音的落幕而销声匿迹,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找不到一丝遗留的痕迹。江辞也希望那些嗤笑没有出现过,可已经下沉到深渊最深处,或许永远也得不到救赎的心,却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不希望发生的这一切都在不久前清清楚楚的发生过。
虽然江辞知道,他们笑声的起源,全然是自己以男声配女声过于魔性,但江辞依旧介意。即便同学们只是觉得好玩,不带一丝一毫的恶意,可那笑声听在江辞耳里,却比恶语谩骂还要难以承受。笑也是能伤人的,而且比之谩骂还要伤的重。
整整一节课,江辞都没听进去一句,他脑海里反复出现的,就是那一阵阵轻轻的嗤笑声。就连下课的铃声何时响起,他也未曾听见。早知是这样一番结果,他说什么也不会去录那段配音。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苏皖不知何时坐到了江辞身边的空位上,此时教室里除了他们,便无他人。
“在想怎样才能放过自己。”江辞看到是苏皖,也不隐瞒。
“有什么好的方法吗?”苏皖问的认真,眼里涌现出了一丝担忧。
“目前好像无解。”江辞看着苏皖,摇摇头,认真的说着,既像是回答,也像是求助。
“想不到就别想了,想下去只会越陷越深,陷得越深,也就越痛苦。”苏皖关切的安慰着,可苏皖知道任何的安慰都是徒劳的,她想将自己的手放在江辞的手上,却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她在班里同学第一次发笑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江辞情绪的不对劲。
“其他人都已经去吃饭了,我们也去食堂吧。”江辞为了不让苏皖担心,开始顾左右而言它。
苏皖什么也没说,站起身来就往教室外走,江辞看着干脆至极的苏皖,微微有些愣神。那横隔在心里的困顿也有了一丝消解,从椅子上站起来,快速跟上苏皖。在与苏皖并肩而行的那一刻,苏皖忽然开了口。
“江辞,同学们只是觉得好玩,他们没有恶意,你也知道不是吗?既然你知道,也确信他们没有恶意,那还有什么可介怀的呢?其实,不去想也是一种选择,而且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再说,即便他们是出于恶意的,不还有我陪在你你身边吗?我和你一起扛。”苏皖一口气说完了所有的话,看着江辞时,眼睛里泛着希冀的光。
苏皖从一开始的急切到最后的真诚,江辞都看在眼里。他认真的点了一下头,什么也没说。他虽然没说话,但从他再次挺拔起来的身姿,苏皖就可以明了他已然放下。虽然不知道他刚才心里经想了些什么,但看着他摆脱了困顿,苏皖说不出来的高兴。
江辞想了一节课都没能解决的问题,虽然没有完全解决,但在苏皖的真诚里,他也放下了。正如苏皖所说的,不去想也是一种方法,虽然有些逃避的意味,但这也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
再说,即便所有人都会嘲笑他,他相信苏皖一定不会。只要自己最在意的人,也会在意自己,还有什么好不甘的呢?真正促使江辞想通的,其实就是苏皖最后的一句,她说她和他一起扛,还有什么比这一句话更能给江辞力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