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漆黑一片，远处建筑物里的灯光微衬着少年们脸庞上最后还未退净的稚气。也许是一字排开的少年们都聊得有些累了，纷纷收了话题，摇晃着高悬在水泥台侧的双腿，静默着。
李梓提起手边的啤酒，喝下了最后一口，将空酒瓶又放回刚才的位置。双手撑在身体两侧的水泥台上，抬眼望向了头顶的那片夜空，高挑的鼻梁在浅淡的夜光下勾勒出一道完美的斜线。
“你们看，星空。”李梓轻眨了一双凤目。无意间仰面朝向天空，被头顶的景色深深震撼了。
“我还从没看过这么美的夜晚。”李梓忍不住又道。
黑布一般的夜空中，并没有月亮，却布满了繁星。像是仰望的人随手撒去一把细小的钻石，似有若无规律排列着，浅淡却分外明亮地闪烁着，璀璨出天体原本的模样。
其他少年应声抬头一起望向那片星空，紧接着“哇”得一声，齐声发出了由衷赞叹。
久久注视着，李梓脑海中忽然闪过陈伊万那双笑起来弯月一般的眼眸，也像这如钻般闪耀的星辰。心头猛然涌上一阵隐隐的复杂来。
“我们这些年都埋头苦学，真有好几年都没空看过这样的夜色了！”班长薛萧一只手里捏着啤酒瓶墨绿透黑的脖子，一只手仍撑在身后的水泥地面上，抬头仰望喃喃道。
“哪有时间呀……”
“是呀，也不知道咱们那么辛苦地刷题，以后到底有没有啥用。”一旁的一位同学自言自语般回应着。
川云姬则将一条腿蜷起，支在了水泥高台上，另一只脚仍悬空在水泥台侧。一只抓着啤酒瓶的手搭在膝盖上，让啤酒瓶呈松弛装左右摇摆着。一双乌黑的眼睛透着清亮随着同学们的赞叹也看向头顶的夜空，不想竟也被那天幕中的繁星震撼了。
望了好一会儿，川云姬也忍不住接话道：“我是没你们忙！可我也不知道为啥没看到这般美景，呵呵。”
“你也忙呢，每天忙着打架填坑，嘿嘿。”薛萧用胳膊肘怼了一下川云姬的右臂搭腔道。
“哎，我可跟你们比不了，你们忙得如今都有了锦绣前程，我还不知道明天去哪儿浪呢。”川云姬忽然收了眼神，垂了头，盯着自己搭在水泥高台上的那只脚上的球鞋。
“川云，是我们跟你比不了呀，你明天就回你家4S店上班了，我们还得挤火车呢。”另一位同学朝着川云挤了挤眼睛笑道。
“你赶紧闭嘴吧，别提这茬儿，我不爱听！”川云姬听了却狠狠白去一眼，仰起脖喝完了手上最后一滴啤酒。
父母为了4S店的生意，舍弃了对川云姬从小到大的陪伴庇护，在被其他大孩子屡屡欺负霸凌时，只能哭着跑回家找年迈的爷爷奶奶保护自己的痛，是少年川云姬无法释怀的痛。不回4S店对他来说是理所应当的，但这都不及他挥霍着父母给的大手笔的零花钱来得解恨。
“不过，话说回来，川云，你也收一下你那‘挥金如土’的气质。”班长薛萧扭头又向着川云姬认真道：“虽然你家也算得上咱们大院首富了，但毕竟你爸妈赚钱也不容易，是吧？”
川云姬没有回应，眼睛瞟去了漆黑校园的深处。
众人又是一阵漫无目地的沉默。
“川云，其实你挺勇敢的……”说话的是坐在川云姬一侧的李梓，声调不高，但却说得清楚。
“啥？”川云姬听到李梓的话，感到一阵困惑。
“川云，你比我勇敢，真的。”李梓终于收回了看向天幕的双目，朝着川云姬道。
“咦，你这学霸今天这是怎么了？搞气氛？呵呵……”川云姬听到李梓愈发认真地夸赞自己，心中不免浮过欣喜，笑得有些腼腆。
李梓也不再作答，眼睛同样看去了校园深处。
“不过，奇怪，这句话有人曾跟我说过一摸一样的。”川云姬不怀好意地向着李梓挑眉笑了笑。他当然记得那日毕业离校时，陈伊万走至他面前时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李梓疑惑地再次望向川云姬，却看到班长薛萧好奇地探着脑袋问道。“是谁呀？”
“你们猜！”夜光下，川云姬脸上闪过熟悉的邪魅一笑，眼睛却向着李梓意味深长地眨了眨。
“呃？”李梓像是猜到了什么，却又无法印证。
另一位同学道：“川云，你倒是说呀！”
川云姬撇着嘴，不以为然道：“算了，不告诉你们。”扭了头，又继续看去了校园深处的一角。
眼睛虽然并未看向李梓，川云姬却在黑暗中抬了手用力拍了拍李梓的肩膀，补了一句道：“‘大仇得报’，你管他是谁’报’的呢！对吧……”
正在这时，话音未落间，黑暗中突然有团乌黑透亮的物体划着一道晶莹的弧线，急若流星般朝着这几位少年扫来。还好大家躲得快，那团东西擦着李梓的肩膀砸在了主席台的边侧上，“呯”得一声，瞬间炸裂开来，玻璃碴子四溅。其中一块小的玻璃碴正中在班长薛萧撑在水泥台的右手背上。
“哎哟！”薛萧突感到一阵刺痛，忙缩了手，借着微弱的星光看去，一小块玻璃正立在自己的手背上，赶忙忍痛用左手拔了出来，鲜血顿时涌出。大家这才反映过来，刚才朝着他们飞过来的是一个只啤酒瓶。
“谁？！”川云姬异常警觉地朝着物体飞来的方向厉声问道，瞪圆了双目，极快速地向着黑暗处扫视捕捉着，“难怪刚才我就觉得那里不对劲呢！”
果然，中学部教学楼里他们原先高三所在的三楼一角，也就是川云姬和李梓对话间一直看去的那个角落里，隐约有几个人影浮动。
“我靠，敢向我们砸啤酒瓶！你大爷的！打你个瓜怂！”说着，川云姬迅速从手边抄起刚才已喝完的空啤酒瓶，双腿一蹬，已经从高高的主席台上腾空跳了下去。
几乎就在川云姬落地的同时，同样跳下去的还有李梓。李梓朝着川云姬对视了一眼，两人黑暗中电光般交换了眼神，手中牢牢抓着空啤酒瓶。
班长薛萧已经顾不得自己的手背仍在流血，以及自己曾经是多年三好学生和班长的担当了，跟着一起，“嗖’地站起身来，一手抓起空啤酒瓶，另一只手撑起身体，向前一跃，也跳下了主席台。
一行少年提着手里的空啤酒瓶，瞬时，顺着唯一上下楼梯的台阶，三步两脚就冲向了教学楼三层。
只听得三楼走廊里两群人黑暗中狭路相遇，双方也不骂架，一阵混乱后，正式开打……
过去了好一阵子，忽然声音渐止，又过了一阵子，一行六位少年从教学楼三层大步流星地走了下来，向着学校大门而去。夜色间，衣衫不整各自混乱，伴随着撕破抓烂的痕迹。后面几位同伴一瘸一拐地跟着，但却看不出半点不悦，生龙活虎般眉飞色舞说着向校园门口走去。
川云姬甩着膀子走在最前面，挑了半只浓眉，一边淬出一口血沫子，一边朗声说道：“敢跟学长打，我们坐过的椅子余温还没退净呢！呸！”
“过瘾了！”班长薛萧一边跟在后面，一边将自己脸上的黑框眼镜摘下来，借着夜色检查着镜片有没有损毁，“还好，学校里黑，我们也都已经毕业啦，哈哈……”
“嗯。”李梓看了看川云姬和薛萧，用手背轻轻抹去嘴角隐隐的血渍，勾起嘴角会心一笑。
“李梓，你今天够猛的，我以前可都没看出来呀！”川云姬用手擦了擦鼻翼的血，回头瞅了一眼李梓，邪魅一笑道，“我就听见身边有人也不吭声，就是一顿拳脚猛砸下去，赶紧看看是谁这么厉害，结果是你呀！”
“哈哈哈……”
“我觉得班长也不赖，那飞腿踹得反正够狠了，都带上我了，哈哈…….”
“不知谁刚给了我一脚，屁股疼……”
……
少年们顺着绿漆大门那个缝隙又一一钻了出去，已立在了大门外那棵高大的柿子树下。借着依稀的灯光，能看到那颗柿子树上已经开始结出了初秋的果实。看门的老耿头显然仍在梦中，自然也不知道刚才高三的漆黑走廊里究竟发生过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那咱们就到这里吧，各自回家了。”班长薛萧向着几位挂了彩但笑容依然灿烂的同学道。
“行，那咱们后会有期了！”川云姬先应答了。说完，抬了手臂，向着几位同学胡乱挥了挥，便利落转身向着远处家的方向走去。
薛萧望着川云姬远去的背影答道：“有期！”，又转身拍了拍身旁一位同学的肩膀道：“行，散了吧。”
李梓也已走上前，拍了拍薛萧的肩头。又抬了眼眉，眼神掠过红砖砌成的围墙，透过绿漆大门与“好好学习”之间的空隙，向着校园里再望去一眼，轻声道：“走了。”说完，转身向着众人略摆了手，朝着远处一排路灯走去。
薛萧也顺着李梓刚才的眼神，回首望去夜色的校园，嘴中轻道：“嗯。散了吧。”
“散了，散了。”另一位同学应声答道，也用力挥了挥手，转身离去了。
如钻的星空下，这群少年就此别过，四散而去，终于各自踏上了新程。
李梓最终跟这些同班的少年们以一场群架结束了自己的整个少年时代。
再见，少年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