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暑假李梓学校安排了为期两周的实习任务，因此放假时间晚于了陈伊万。李梓一路赶回西梁大院的家中，时间已过了七月中旬。

　　当晚，李梓等待母亲忙完她手头的事情后，便请她去了自己的房间。

　　“妈，你应该知道我要跟你说些什么的。”李梓端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侧脸看到母亲推门走进来便抬眼道。

　　相较于寒假与母亲的沟通，这一次李梓选择直截了当甚至还有难以掩藏的迫不及待。寒假几次沟通无果让他这一整个学期都心如针毡，现在的他已不想再做任何躲闪和拖延。事实上经过一整个学期，特别是学期临近结束时自己写给陈伊万的信她并没有回信，打给她的几通电话里也只是寥寥几句便说自己有事挂断了。此时的李梓更觉自己已没有什么时间再躲闪了。

　　而李梓妈妈自寒假与儿子几次不欢而散后，心中便已清楚这个从小听话懂事的儿子真的无以挽回地长大成人了。

　　李梓妈妈坐在了紧挨李梓书桌旁的床边，心中道：“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新花样来。”

　　“那你说吧。”李梓妈妈眼睛在儿子的侧脸上快速扫了一眼，便将目光投去了床对面的玻璃书柜。

　　李梓的房间宽敞整洁，一床一桌有序摆放着。最为显眼之处是在房间的一侧立着一整面墙的玻璃门书柜，里面整齐码放着各式各样的书籍。而这其中绝大多数是李梓在中学时代就阅读过的，那是他在打发作业以外的时间里逐一完成的。

　　李梓妈妈的目光久久停在这一整面墙的书籍上，心绪有些复杂，不觉轻皱起眉角。李梓上大学的这一整年，因为筹备开公司的事情自己十分忙碌，竟少有时间进来儿子的房间多看一看。而其实就在一年以前，儿子李梓还十分乖巧地安坐在这把椅子上，自己则常常陪在左右，陪着他渡过了十八年的成长时光。

　　想至此，李梓妈妈心中泛上许多酸涩来。似乎又有些自责，自责因为与儿子不欢而散的谈话，对李梓这一年来关心的实在是少。可这份自责还没有停留几秒钟，暮然一瞥，却看到儿子那张紧绷着的冷脸，便将这份自责瞬间化了去。

　　“还是寒假时跟你说过的事情。”李梓双臂搭在整洁无物的桌面上，表情清冷，眼睛里却透出坚决的光亮。他心里明白母亲大概率不会同意什么，而这次与母亲的谈话也并不是想要再商量些什么了。

　　“妈，我喜欢陈伊万，陈伊万也喜欢我，这是个无法更改的事实了。我希望我们的交往能得到你和爸爸的祝福。”李梓平静道。

　　“嗯……”李梓妈妈静静听着，似乎还略点了点头。

　　沉吟一刻，李梓妈妈收了看去书柜的眼神，转而凝视着桌前的儿子缓缓道：“你才刚刚上完大一，也不过才十九岁，你要这么着急吗？”

　　在李梓妈妈看来，儿子跟陈伊万现在已经不在一个学校读书，甚至都不在一个城市。依照她这样一个中年人的基本阅历，时间就能轻松解决眼前的这个棘手问题。

　　李梓听了母亲这些再熟悉不过的词句和语调，微微阖了眼帘，他已清楚今晚将与母亲进行的并不会只是一场对话。于是抬了与母亲根本如出一辙的凤眼道：“妈，……不管我是不是十九岁，我是真的喜欢陈伊万。”

　　无论做了什么思想准备，李梓妈妈心中仍是略有一惊，她惊讶于儿子这样执拗，惊讶于儿子动了真心，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这个……”

　　李梓妈妈尽管此刻心中明镜般明白儿子的心意甚至渴望，却依然无法给予他想要的那个答案。在她的心中，儿子李梓是完美的，是优秀里的佼佼者，儿子理应喜欢的人是该与他相匹配的更优者，或者是至少能够进入她视线的更优者。

　　想到这里，李梓妈妈干脆也不想再拖泥带水，索性一次解决了这个已经纠缠了太长时间的问题。于是拔了拔背，调整了一下坐姿正色道：“不行，李梓，这件事我不会同意的。之前也都跟你说过了，你以后一定会碰到合适你的。”

　　不等李梓回应，李梓妈妈微顿了顿又清晰道：“那个陈伊万不适合你。”

　　尽管心存了某种卑微的侥幸，可当李梓听到母亲不容商榷的此番回复，早已在爆发的边缘了。眼睛涨得发红，心中强忍，但还是将双臂一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提高声音道：“为什么？究竟是哪里不适合？”

　　“你说哪里不适合？”李梓妈妈已尽显自己的强势，同样提高了声调道：“你那么优秀，陈伊万只上了个二本，从小在学校里表现一直都那么马马虎虎，她到底哪一点让你这样喜欢呢？”

　　挑了细长的眉脚李梓妈妈又道：“你和她现在又不在一个学校了，都不在一个城市，怎么了解彼此？怎么知道会合适？”

　　李梓直觉得耳边“嗡嗡”闷响，紧绷了眉心，眼中难掩伤感和失落，彻底爆发道：“妈！你一定要这样吗？”

　　“一定非要这样吗？这都是为了什么？……我从小到大，哪一样不是你帮我做主、帮我做决定？我喜欢什么你就专门剥夺我什么，从玩具到游戏，该跟什么样的同学来往，甚至到上不上晚自习，到该考哪所大学，现在又到我喜欢的女孩！这些有哪一件事不是按照你的心意设计我的未来？你一定要这样对待你的儿子吗？”

　　有那么一瞬间，李梓也对自己感到惊讶，从未有过的激动让自己的声音几近颤抖着。

　　“你，李梓！……”李梓妈妈被儿子突如其来的爆发猛然一震，半晌语塞，气得词句鲠在喉间说不出来。抬眼将将望了望此刻的儿子，心中忆起就算是十三、四岁的叛逆期都十分懂事的儿子竟朝着自己如此歇斯底里，心中更加怒火中烧。

　　“李梓，你看看你现在的摸样？像你吗？这还没有跟陈伊万怎么样呢！”李梓妈妈寸步不让，站起身来，严声道：“你现在难道不应该好好专心你的学业和前程吗？你究竟每天都在想什么？”

　　李梓一时被母亲的话堵在原地，脑海中翻滚着这些年里自己独自经历的那些孤独无助的时刻，将手一扬大声道：“我不管，我只喜欢陈伊万！我已经通知过你了。今天你同意也行不同意也罢，这就是我的决定！”

　　说完，李梓也不再理会母亲的反应，径直抬脚冲出了房间，“砰”得一声甩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李梓妈妈目瞪着凝在原地，一时涌上的愤怒和气恼难以回转。

　　李梓冲出了自己的房门，又大步跨出了家门，急速奔下了楼。

　　大院里夜色微沉。

　　李梓缓缓站定了脚步，仰面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散着花草的幽香。他缓缓走向大院的紫藤花架下，站立良久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那日班会后他就是等在这里，想要安慰被无辜中伤的陈伊万，想要向她说一声自己没能站起来为她澄清的道歉。

　　星空下夜色流转，李梓的心绪渐渐在这紫藤架下缓和着，便挪步在花架下的长凳上坐了下来，眼睛看去大院的深处。花园里偶然还有夜晚散步的人们慢慢走过，私语着家常，恬静而安逸。

　　花架之下还似去年的往昔，紫藤花却已不在，架上的绿叶四处垂下。近旁花园里夜间盛开的花朵芬芳着，回味悠长。

　　李梓忽然发现心中有着从未有过的轻松。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敢于跟母亲说出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心里话，虽然是以这样的方式。他知道这样的方式某种程度来自遗传基因，它的到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一时间，他感到了心中片刻难得的安心，让久受煎熬的这颗心放下，因为他终于可以好好去告诉他的陈伊万了。

　　然而，这份难得的轻松和安心并没有停留太久便一一褪去了。深深的内疚和痛苦慢慢爬在了李梓的心头，他知道这么多年来照顾和深爱着他的母亲其实根本没有同意什么，母亲此刻还在怨怒着自己，还在对他这个倾其所有寄予厚望的儿子深感失望，甚至还会伤心到无法入眠。

　　“唉……”李梓深叹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穿过紫藤架上的藤叶，看向了夜空。

　　“但至少，明天，明天就可以去坦荡地告诉我的伊万了。”李梓心中想着。

　　一轮弯月挂在天幕。夜色宁静，宁静得能听到日月星辰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