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二月以后,陈伊万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学业的忙碌,同学、舍友、闺蜜,还有蒋文宇,这些熟悉的人与自己渡过了离开李梓的一天又一天,这让她心口的那个洞似乎有时就不那么明显了。
过了元旦,西梁接连下了几场大雪。蒋文宇几次邀请陈伊万一起去打雪仗,都被她以写作业或忙着准备期末考试等理由一一拒绝了。
夜晚的自习时间已经进入尾声。陈伊万已写完了作业,略伸展了一下腰身,环顾看向自习教室里,不知何时已空无一人。忙站起身收拾书包准备返回宿舍。
“伊万,我就估计你在这里!”突然蒋文宇背着书包从教室的前门闪了进来,扬着一张愉悦而温文尔雅的脸。
“呃……”陈伊万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是蒋文宇便拧了眉心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吓我一跳。”
“我来找你,跟你一起回去。”蒋文宇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轻松抬了抬肩,两只炯炯明亮的大眼睛穿过金丝框眼镜特别期待地望着陈伊万,等待她惊喜的笑容。
“嗯。”陈伊万并没有惊喜,只是淡然轻答了一句,继续埋头收拾着自己的书本文具。
看了陈伊万这一脸冷淡,蒋文宇的笑容似有片刻的凝滞,眉尾略有所失地垂下。
但很快,蒋文宇又鼓起不懈的热情凑至陈伊万桌前道:“我找你了半天。你们系的教室好多,我还以为你在二楼,刚才把二楼的教室都找了个遍呢。”说完,便伸手帮助陈伊万一起收拾桌上剩余的书本。
看到蒋文宇的手凑近自己,陈伊万下意识地将手迅速挪去了桌面远处。
蒋文宇的手僵在了半空中。陈伊万可能也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些过于直接,便赶忙拿起桌面最远处的一本书递给了蒋文宇停在半空的手中。
那一瞬间,蒋文宇脸上再次闪过某些真切的失落来。停顿片刻,还是努力微笑着接过了陈伊万递来的书,帮着一起装进她的书包中。双肩书包的收口较小,蒋文宇的手还是无可避免地触到了陈伊万的手。
“你的手怎么这样凉?”蒋文宇白皙的脸颊上溢出暖暖的关切问道。
“呃……”陈伊万支吾着,“可能教室里这会儿没人了,温度就冷了。”说完,加速将剩余的书本不分先后地塞进了书包,又将书包扣扣好。
蒋文宇本想鼓起勇气道:“那我帮你暖暖吧”。但心中恐惧着陈伊万会再次直截了当地拒绝自己,甚至以后对自己都会不再理睬,让自己的信心再受到打击,便快速咽回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转而道:“天气太冷了,我刚来时雪又下大了……”
陈伊万抬了眼帘看了看蒋文宇,心中不忍,却用了几分勉强的笑容掩饰了心中的复杂。
其实有很多时候蒋文宇是想过放弃对陈伊万的追求。但他只要想起开学那日陈伊万回眸间向着自己扬起的那张无比灿烂的笑脸,就难以割舍和放弃了。现下每每看到她那张原本该阳光璀璨的笑脸上蒙上一层极力掩饰的忧伤,就更想靠近她,甚至温暖她。蒋文宇心中常常默想也许终有一天,陈伊万会因为自己的努力而重回两次偶遇时的那个阳光女孩,那时她也一定可以看到自己的真心。
但陈伊万的心头的那口空洞却被许多伤感填满掩盖着。之所以不再去二楼的阶梯教室自习,是因为那里是她曾经带李梓去看过的阶梯教室,那里有李梓的影子。每次来二楼上课或路过,都难以控制地看向那个李梓亲吻她的走廊尽头,仿佛他们两人一直还面对面站在那扇门前,从来不曾离去过。
无法摆脱就只能选择逃离,陈伊万只能尽可能绕开这些挥之不去的记忆。
刚才蒋文宇那句“你的手怎么这样凉?”李梓那日也曾向她说过同样的话,只是那个李梓早已经远去了。也许此刻,远方的李梓正如这个蒋文宇一样,正在热烈追求着某个心仪的女孩。
就在这沉沉的思绪里,陈伊万跟着蒋文宇出了八系主教学楼的大厅,下了阶梯,来到了铺满积雪的花园空地上。
雪花洋洋洒洒地一瓣一瓣飘洒下来,落在了陈伊万的身上,陈伊万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望向被一层暗沉沉的橘红色笼罩的夜空,那里却并不像是夜空。又望着路灯和教学楼灯光下映衬着纷纷落下的大片雪花,忽然感觉刺目,微合了眼。
“快来呀,陈伊万,过来,咱们打会儿雪仗!”就在陈伊万将脚步停留在花园的空地同时,蒋文宇已经兴奋地跑去前方花坛的台面上取了松松软软的积雪。
“呃……”陈伊万抬了眼帘,穿过这些片片飘落带着光影的洁白雪花,她看到身穿深色羽绒服背着书包的蒋文宇正弯身在花坛上握着雪球。
此情此景竟然如此熟悉,熟悉得误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去年那个李梓为她而来的雪天。同样的季节,同样的雪花,同样的此情此景。
陈伊万心中一恸,立时涌上着难言的苦涩,那些包裹着刺痛的思念和忧伤丛那空洞中直穿而出。
忽然,一颗松软的雪球向着她的胸口处打来,陈伊万下意识向后退去,但已经来不及躲闪,一颗雪白色的花朵在她胸口处绽放开来。
就连这在胸口绽出的雪白花朵竟都是一摸一样。
热泪在陈伊万眼眶中慢慢汇聚着,去年此时,雪花绽放出美丽花朵的地方是李梓的胸口。
陈伊万呆呆僵立在了原地,一时间没有了任何反应。
“伊万!你怎么不动呀,快过来,快来玩儿会儿。”蒋文宇并不知道陈伊万曾经经历了什么,此时又站在雪地中迟疑些什么,他只顾着热烈地继续招唤着她跟他一起玩耍。因为在他看来,也许这样在雪地上撒撒欢心情就好了,自己的,陈伊万的,那些所有的烦恼也就随着都会抛却脑后了。
很快,第二颗松软的雪球打向了陈伊万,又一颗雪白的花朵在陈伊万的袖口处绽放。陈伊万看着那些让自己根本刺目的白色雪花炸裂,散开,再坠落,却像是被敲醒了封存了几个月的失落,一颗眼泪极速坠下,滴在了雪地上,与那些散落的雪花混合在了一起。
而紧跟着这滴眼泪而来的还有心中那口空洞中涌出的压抑已久的无名怒火,缓缓抬起头向着蒋文宇大声喊道:“你有病吧!”喊过之后,陈伊万背着书包转身就向着学校主路方向跑去。
蒋文宇手中仍抓着一颗刚刚捏好的雪球团子,愣在了原地,书包从肩膀滑落,砸在了脚下的雪地上,雪花四溅。
陈伊万有多大的怒火,就有多少的眼泪。她从未感受过如此失落和愤怒。她知道她生的并不是蒋文宇的气,她生的是自己的气。她说有病的并不是蒋文宇,说得却是她自己。
陈伊万气自己在夏天夜晚的楼下跟李梓提出了分手,气自己看到李梓那忧郁痛楚的眼神却不能忘怀,甚至气那个绿漆的邮筒里再也没有收寄过与李梓的来信。此时也更气并不懂得自己的蒋文宇,一步步见他向自己真诚走来,一次一次看他向自己毫无保留地张开温暖的“怀抱”。
哭着走过长长的一大段路后,陈伊万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渐渐停住了脚步。迟疑着,似乎理智已恢复到应有的水平线,也似乎从那口空洞中渐渐看到了路边的灯火,遂转身向身后的远处看去。
远处并没有陈伊万熟悉的什么身影,却有几对两两一起结束了自习向宿舍区返回的情侣。他们一边打闹互相扔着雪球,一边绘颜绘色说笑着,向她所在的方向迎面而来。那画面在黄色光晕染的路灯照射下,格外温馨和温暖,温暖得让陈伊万觉得一阵透骨的寒冷从身体深处刺过。
陈伊万用手背擦去了仍挂在眼角的泪滴,返身向着刚才教学楼前的空地跑回去,她知道自己把蒋文宇扔在了那里。
跑至教学楼前的空地上,早已不见了蒋文宇的身影。陈伊万急急地四下里寻找,借着雪地的反光和教学楼里零星投下的光,也顾不上四下无人的恐惧,绕着花坛和假山转了两圈都未见到他的身影。陈伊万愈发急切,轻声呼唤蒋文宇的名字:“李梓!”
那片寂静的雪地上并无人应答着她。
陈伊万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唤的根本就是李梓的名字,一时恍惚着顿在了原地道:“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叫李梓的名字呢?”
陈伊万扶着额头拼命地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竭力调整了五味混乱的心绪,重新呼唤着蒋文宇的名字,一直却也无人应答。
感到万分疲惫和歉疚的陈伊万,不明白为什么已经过去的往事却总要历历在目,不明白已经远去的人为何会始终站在自己的脑海中,也更加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对待蒋文宇。
寻觅良久无果,陈伊万无力地拎起书包,向着刚才已经走过的教学区主路上缓缓再走去。
刚从小路走至主路上,却看到在不远处的路灯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向她默立着。陈伊万看清楚那是蒋文宇正背着书包站在路灯下望向自己。心中的石头落地,努力调整了呼吸,快步走至蒋文宇面前,眼角的泪水却还未完全擦干。
蒋文宇轻皱着干净的眉宇,看着陈伊万向着自己急急走来,便向着她也走去几步迎上,拉起她的手切切道:“伊万,我以为你真的自己就走了。”
“我,你……”陈伊万说不出话来,眼泪却顺着眼角扑簌簌再次落下来。
蒋文宇俯首看到陈伊万脸颊的落泪,却一阵欣喜,看到她如此在乎自己,一时间感到柳暗花明,便靠上前一步道:“没事,没事,是我刚才不好,只顾着自己打雪仗,不该打到你的。”
陈伊万知道那并不是蒋文宇的错,而蒋文宇所说也全然并不是自己心中所思,垂着眼帘,心中愈加痛苦,连连摇头。
蒋文宇并不知陈伊万心中的苦楚,忙诚恳着继续道:“要不这会儿,你打我吧。”说完用手轻拍了拍陈伊万,就要在路旁再次握起雪团来。
“不,不,我不想打…..”陈伊万拉住了蒋文宇,心口处思念李梓的痛楚,此时对蒋文宇的歉疚,齐齐涌上,只能强忍着。
“那好吧,……我们下次再找机会打雪仗也一样的。”蒋文宇暖暖说道。
蒋文宇站直了身体,细细凝视着陈伊万。在雪光和灯光的映衬下,挂着泪珠让自己始终牵绊的这张脸庞,让自己更加心生怜惜,于是将手从手套中拿出,轻轻抬起帮陈伊万拭去了脸颊的泪滴,春暖花开着深情望着。
片刻,蒋文宇下定了决心,不让自己再有任何迟疑地将陈伊万轻轻揽入怀中,陈伊万被这突然而至的拥抱温暖着,本想挣扎脱离,却没有那份力气,痛楚和疲惫的心似乎暂时靠在了一处港湾。埋了头,前额的头发轻触在了蒋文宇的羽绒服上,两行眼泪如雨落下。
两人在路灯下靠近。
蒋文宇万分欣喜着陈伊万竟终于走进自己的怀抱,对他这样在乎。而陈伊万落泪的是自己深陷在往事的纠缠中无法自拔,更加不知与蒋文宇明天究竟该何去何从。
寒风卷着漫天的雪花落下。陈伊万感到身心俱疲的阵阵寒冷,心口处那口巨大的空洞愈加的疼痛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