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晚听过莱蒙的精辟分析后,陈伊万像是生了某种奇怪的病,每天醒来都觉得浑身酸痛难忍,似没有睡过觉一样困乏,无精打采着。
又一个校园周末来临,晴空万里。晚餐时,陈伊万兑现了为感谢舍友们和蒋文宇陪着自己看病打针、舍身相救而承诺的饭局。对于学生时代的这些年轻人,学校东门外的“楼兰小馆”是最佳的聚餐地点。
据说“楼兰小馆”的老板是个东北人,原先的餐馆名字并不叫“楼兰小馆”。在此之前,陈伊万还没有机会来过这家餐馆。虽然路过,也曾有一次从莱蒙嘴里知道这家餐馆是个有故事的小馆子,但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走进餐厅,面积不算大,简约绿色调为主并带点西域民族风情元素的装修风格看起来很是清爽宜人。大厅里有七八张餐桌有序排开,最里面还有两个小小的包间,方便同学们在那里过生日或特别聚餐的需要。
陈伊万和众人在大厅里捡了个靠墙的长桌前落座,服务人员递上了菜单,很快一桌菜就点齐了。从制作简约却不乏精致的菜单上看,餐厅的优惠价格也确实非常适宜学生们的消费。但这并不是这家餐厅最为出彩和吸引这些学生前来的地方。
校园里的同学们几乎都知道这家餐厅的老板姓申屠,是非常少见的姓氏。申屠老板三十多岁,祖上是南方人,但在祖父母这代去了东北。也不知申屠是否借了东北黑土地的光,生长了一副北方大汉的身形,魁梧但并不粗壮,若仔细观看眉眼,会发现在一双剑眉下藏着一双温柔黑亮的眼睛。
申屠老板走起路来不紧不慢,说话却极干脆爽朗,常常喜欢与来他店里的同学们逗趣。有时晚上喝了两听啤酒后,偶尔也会抱着自己的吉他坐在店门一侧的藤凳上,弹唱起两首自己改编过的极具异域风情的小调。极偶尔时也会讲起自己的小故事。怎么看起来这位申屠老板虽然做的是餐馆的生意,却有着一颗文艺青年的心脏。
申屠老板几年前因为上一段一败涂地的恋情,选择以独自背包旅行的方式告别那段极痛楚的往事。他沿着古丝绸之路计划去往XJ的楼兰。
从西梁出发后,火车换汽车,汽车又换了徒步,徒步走累了再换汽车……一路经兰州过张掖奔酒泉,穿过嘉峪关,沿着戈壁上苍凉如壁画一样的双向单车道公路,又进入了敦煌。在风沙漫卷的黄尘灰土中,由敦煌向西准备进入XJ的哈密。走至距离哈密还有不到二百公里的七星河镇时,天色近晚,已经历经二十多天的一路颠沛,再加上情伤累累,体力已经基本耗竭了。
当天傍晚十分,申屠老板就近投宿在了一家仅有三五个房间、条件极为简陋的民宿里,夜里便发起了高烧。
民宿的主人是一个维吾尔族家庭,其中主要负责打理生意的是这家里刚满十九岁的长女,发现前晚入住的客人到了第二天的下午还没有出来房门,便预感到事情不妥,急急敲门去探视,却无人应答。最后拿出备用钥匙开了房门,才发现申屠已经在床上烧得几近昏厥了。
维吾尔族女孩赶忙找了家人和朋友,将申屠七手八脚地抬着送去了附近的当地医院,进行了紧急救治。好在申屠毕竟年轻,身体底子很好,只是体力严重耗尽,又多日没有好好吃饭补充能量导致脱水,在医院里输了几瓶液体后也就很快退了烧。
此后的几天里,这位仅会几句汉语的维吾尔女孩对申屠悉心照顾,为他做易消化的清汤面和小米粥,还有女孩妈妈亲手烙制的馕和调拌的小菜。就这样,在这异域陌生的一家人用心照料下,一周后申屠的身体彻底得到了恢复。
临走时,申屠对女孩及家人千恩万谢,要留下照顾自己的钱,但女孩却怎样也不要,最后只收下几天的住宿费。申屠留下了自己在西梁的联系办法,邀请女孩和家人有空去西梁玩儿。
简单告了别,申屠背着行装已经走去了很远处,维吾尔女孩却一直仍立在民宿的门口目送着他。
申屠又一路向西缓慢走了近二百公里,在即将抵达哈密的时候,却停下了脚步。他转身向着身后的七星河镇方向看去。
“后来呢?”韩美琪听着蒋文宇讲到这里,已经全睁大了她那双杏眼,急促问道。
“对呀,后来呢?”
“后来,一年半以后,申屠老板在几赴七星河镇后,终于娶回了那位极漂亮的维吾尔族女孩。至此也爱屋及乌,不但将自己的馆子改成了现在的名字:‘楼兰小馆’,更改换了经营风格,经营起了XJ大盘鸡、拉条子拌面和家常炒菜。呵呵……”
蒋文宇说到这里,用手环绕着指了指店面。
每当开学或学年结束、毕业季来临的时候,餐厅里基本从午餐开始就人员爆满,甚至还需要提前预约。这个时候通常很难露面的老板娘,也就是那位极漂亮的维吾尔女孩也会出来帮忙一起上菜。而申屠老板就会抱着他的吉他坐在门口处的那把藤凳上,看着餐厅里自己的心上人心情极好地弹唱一曲。
曲罢之时,兴奋的同学们就会集体鼓着掌打起节奏,请老板娘舞上一曲。老板娘绯红着脸颊看向门口自己的丈夫,申屠略向着自己的心上人微笑着点点头,老板娘就伸起两只纤长的双臂,扭动着脖子,在餐厅的空隙里旋转几圈,引得众同学们持久热烈的喝彩……
“天哪,我鸡皮疙瘩起来了…….”双手托腮的韩美琪,目不转睛地看着蒋文宇,痴痴说道。
“我也是,眼泪要下来了。”另一位舍友用手指轻轻在眼角挑了挑道。
“太感动了……”
“这根本就是电影里的爱情故事呀!”显然,韩美琪仍然还沉浸在刚才的故事中,她用臂肘戳了戳身旁的陈伊万。
一直沉默聆听的陈伊万略点了点头。
“有时候钱没带够的同学来吃饭,申屠老板通常也不在意。但同学们都特别自觉,回头再来补上。”说着,蒋文宇举起手中的茶杯喝了口,又透过那透明的茶色看去了坐在对面的陈伊万。
“蒋文宇,你是怎么知道这家小馆故事的?”韩美琪仍意犹未尽,继续好奇追问道。
“我也是听学长讲的,我自己也只是有一次看到过申屠老板抱着吉他在门口弹唱了一曲。”
“那老板娘到底漂亮不漂亮呢?”韩美琪抬头向着店面里扫描了好几圈,又忽闪着双眼问道。
“呵呵,这个嘛,我自己没有亲眼见过了,但听学长讲,确如天仙。”
“哇哦……”
“下次一定要亲眼目睹一下老板娘……”
陈伊万依旧没有说话,默坐着,似是在想些什么。耳旁听着舍友和蒋文宇的对话,抬了眼也再次仔细环视了这家“楼兰小馆”。
此时申屠老板和老板娘都没有出现在餐厅里,只有几个服务员进出忙碌着。
收了环顾的目光,陈伊万心中感伤无言,心中默道:“就是这样一家经过它时并不会感到特别的小馆里,没想到却藏着这样动人的故事。”
有时候,我们常常能轻易分辨出别人故事里的精彩,却难以辩识出自己故事里的曲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