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烈的骄阳和瓢泼的雨,轮换错落着眷顾了一整个夏天。校园的梧桐叶儿黄了,渐渐枯萎了,又迎风落了,最后沾了漫天飘下的雪花。春风吹醒了树叉上的嫩芽,生长着,慢慢又翠绿爬满了枝丫。四季在校园里就这样交替着,一年便过去了。
眼看着那些往返机场火车站的大巴车,又排在了校园主干道的马路边,蒋文宇毕业的时间已近在眼前。陈伊万早早惦记着与他在离校前好好告个别。
傍晚过后,陈伊万在第五食堂匆匆结束了晚饭,看看时间,估摸着蒋文宇也已经吃过回去宿舍了,便慢慢朝着他的宿舍楼方向走去,手中拿着特意为他准备的礼物。这似乎是陈伊万第一次去蒋文宇的宿舍楼下,之前唯一一次走到这里却是一年前在楼下大喊着莱蒙的名字。
这一年来,陈伊万与蒋文宇在第五食堂和教学区偶然碰过几次面,甚至有一次还出现在了同一间自习室里,但他都只是淡淡地跟她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留下了静静目送着他离去的陈伊万。
天色渐晚,远处绯红的夕阳已黯淡退在了天际交界处。
陈伊万走至了距离蒋文宇宿舍楼下不远处。一抬眼间远远看到一个短发的帅气男生和一个长发的窈窕女生站在一棵将近一人抱的梧桐树下,很是养眼而醒目。女生不知跟那个男生说了什么后,似乎不是很开心,说罢转身就要走开,但那男生看到女生要走,便赶忙上前两步拉住了女生的手,又对那女生温柔暖糯地说着些什么。女生撅着嘴佯装坚持仍是要走开的样子,男生就干脆再上前一步,轻轻揽了那女生入怀,用手掌轻抚着她细软的垂腰长发安慰着什么。
被梧桐树下的两人吸引着,陈伊万望了望,轻摇了摇头不觉道:“现在的同学也是放飞的可以了,夜光体育场那样的地方都懒得去了吗。”
迟迟不愿隐去的夕阳,此时照着那树下的两人格外清楚。陈伊万正欲挪开眼睛不去打扰人家,却蓦然发现那个男生似乎戴着一副眼镜,身形特别像一个人。又下意识向前多走了几步方才看得真切了,梧桐树下的那个男生不是别人,正是蒋文宇。
一时间,陈伊万不知心里是酸、是涩、是喜、是忧,也不知是该进、该退,无以转圜地愣在了原地。
又见这会儿似乎女生被那男生拥着哄着,气已经消了大半,娇羞地垂目朝着男生又哀怨地说了些什么。男生看了不忍,将自己的嘴轻轻凑去那女生的前额触了一下,女生被这样温暖的一吻,气已全部削减,在那男生怀中婉儿一笑,便立时解了俩人的“恩仇”。
看到这里,陈伊万轻轻闭上了眼睛,脚下顿了顿,转身缓缓向自己宿舍的方向折返而去。
坦白说,在陈伊万心中蒋文宇是有一席之地的,那些蒋文宇陪着她渡过的许多最为艰难的时光,陈伊万是不可能忘记的。
上大一那年她连着两次生病,蒋文宇一趟趟跑去医院贴心照顾自己,病好后帮着补落下的功课;在她失去李梓后那段最为难过的时间里,蒋文宇陪着她一起看比赛、看校园演唱会、看电影,甚至专门跑去外校看自己参加的校艺术团演出;带她去实验楼顶看璀璨星辰、看自己从未看过的城市绚烂灯火;那些夏天的西瓜、秋日的热包子、为她撑起的布伞,都一次次穿过人群温暖着自己……,他曾那样努力地为自己做了这许多,而自己却最终无以为报。
陈伊万笑了,笑自己是如此幸运,曾与蒋文宇在这所校园里渡过了许多难忘的美好时光。笑后却又哭了,“蒋文宇呀,你有了女朋友怎么也不通知我一下呢?至少可以让我送上祝福,至少我今天来找你可以带着两份礼物……”
眼眶温热着,陈伊万用手指拭去眼角的泪痕心中默道:“哎,陈伊万,你也是的,他与你根本也没有什么,不是前男友,不是闺蜜,为什么要来告诉你呢?”
第二天傍晚前,陈伊万用父亲为了联络方便给自己的手机拨通了蒋文宇的电话,预约了他在宿舍楼下见面。
等她再次来至蒋文宇所在的男生宿舍楼下时,蒋文宇已经等在了昨日的那棵法国梧桐树下。
蒋文宇不知何时已理去了原先微卷的半长发,改成了精神的短寸。穿着一件浅粉色的短袖T恤,搭配了一条米色的宽腿休闲裤,脚上是一双擦拭得十分干净的棕色皮鞋。唯一不变的是那副金丝框眼镜,架在斯文白皙的面庞上。
两人相对而立,片刻无言。
“要走了?”陈伊万先开口问道,手中攥着昨日傍晚也拿在手里的礼物。
“嗯,要走了,……下周二。”蒋文宇抬眼仔细望了望陈伊万。
陈伊万穿着一件白色圆领短袖T恤,搭配着一条背带牛仔短裙,脚下是一双水蓝色的平跟系带凉鞋。两条麻花辫子用黑色的橡皮筋简单扎着垂在胸前,粉色的面颊略施了口红,在晚风里十分明媚动人。
“你的工作最后确定了?”陈伊万弯起眼眸问道。
蒋文宇收回看向陈伊万的目光,垂目平静道:“定好了,……我下周离校后就直接去单位报道了。”
“是广州吧?”陈伊万端详着眼前略显陌生的蒋文宇继续问道。
“嗯。”蒋文宇抬手推了推金丝镜框。
陈伊万忆起蒋文宇曾在夜色阑珊的天台上告诉过自己,广州是他姐姐工作生活的地方,而姐姐也是他最至亲的人。便抿嘴又道:“真好,终于可以跟姐姐团聚了。”
“是啊。”蒋文宇似乎听了“姐姐”这两个字,心中增了许多暖意,抬眸微笑了笑道。
陈伊万将目光从蒋文宇的金丝镜框上挪去了他身后的不远处,轻吐了一口气道:“挺快的,就这么快三年时间已经过完了。”
蒋文宇将双手插在了休闲裤口袋里,应声回头一同望去自己宿舍楼门口,在那里正进出忙碌着即将毕业离校的同学们。
“……你女朋友跟你一起去广州吧?”心中一番思忖后陈伊万问道。
“你知道了?”蒋文宇转回头来重新注视着陈伊万,眼眸中浮出些许熟悉的气息,语调很平静,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嗯。”
“她跟我一起去广州……”蒋文宇忽然抬高了声调肯定道。
陈伊万点了点头,一阵短暂的静默过后轻蹙了眉认真道:“蒋文宇,谢谢你了。”
蒋文宇的目光里快速闪过一丝怅然,很快收了那份曾经的记忆道:“又来!不喜欢你这么生疏,你知道的。”
正想着该如何应答间,陈伊万听到蒋文宇微笑着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呢,你确实也得要谢我。呵呵。”
陈伊万连忙诚恳着再次点了点头,却看到蒋文宇勾起清澈的眼角继续道:“你虐我了千百次,我却对你如初恋呀,你说是不是吧……”说完,蒋文宇轻绽开嘴角笑了起来,仔细分辨,那爽朗的笑声里仍能听出曾经的那些遗憾来。
“抱歉,是我让你为难了……”陈伊万有些语塞,过往种种再次涌上心头。
蒋文宇将目光停在了陈伊万粉色的脸颊上,轻轻摇了摇头。
陈伊万沉了沉心绪,鼓了勇气继续道:“蒋文宇,你如果恨我,我也不会怪你的。”
“嗯。”蒋文宇似乎是淡淡应了一声。
往昔时光里留下的点滴温暖在两人心中默默流淌儿过。
陈伊万耸了耸肩膀,浅浅一笑道:“其实挺奇怪的,现在与你一起站在这里说话,总觉得格外亲切。”
蒋文宇眼中闪动着微光,一股暖流涌在胸间,微动了动嘴角却没有说话。也许此刻,无声胜有声。
陈伊万望着不远处忙着离校准备的那些学长们,将一直攥在手中的礼物递至了蒋文宇面前,抖了弯卷的睫毛微笑道:“送你的,有点俗。你可别嫌弃,等我走了你再慢慢嫌弃吧,呵呵。”
面色露出一抹惊喜,蒋文宇看了一眼陈伊万手中递来的礼物,会心道:“还有礼物收呢,是什么?”
“一个钱夹。”
“好礼物呀,哈哈。”蒋文宇忍不住笑了起来。
接过陈伊万递来的礼物,蒋文宇仔细翻转着看了看。礼物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扁型盒子,外面以海蓝色为底的亚光包装纸包着,正面十字型系着一条金色的宽丝带,再仔细看去,那海蓝色包装纸上缀满着银色点点的繁星。
蒋文宇心中微微一震,是那日天台上他带着陈伊万一起看过的星空。
“抱歉,我可没给你女朋友准备礼物,我跟她可不熟,呵呵……”陈伊万半开着玩笑,掩盖着彼此间的许多伤感。
“看来你还是原来的你,丁点没变。看看,你笑着多好呀。”蒋文宇将目光从那片繁星挪开,再次投向了眼前的陈伊万。
陈伊万用手将微风吹起的发梢别去耳后,绽了嘴角开心道:“我呢,希望你以后是个多金的主,在事业的道路上顺风顺水,旗开得胜!”
“瞧瞧,不食人间烟火的陈伊万同学现在也不能免俗了。”蒋文宇将那礼物握在掌心处,扬起帅气中透着干练的脸颊玩笑道:“那我可要谢你的吉言了,一定赚得盆满钵满,然后再来找你,哈哈……”
“那到时我要来欢迎你这个成功人士重返西梁,建设母校啊。”陈伊万捂了嘴笑着接话道。
“好吧,说不过你,逗你玩儿的。”蒋文宇忽然收了玩笑认真道:“你的这个心意我收下了啊。”
陈伊万也复平静了面色,埋头认真从牛仔短裙的口袋里取出了另一个更加精致的小盒,扬起脸灿烂递给了蒋文宇。
“这是?”蒋文宇凝眉不解道。
“套娃,赠一送一的,呵呵。”陈伊万再次绽开明亮的眼眸道。
“呃……”
“别担心,这个呢,是给你女朋友的。”
蒋文宇眼中略过一抹惊喜的温暖,接过陈伊万再次递来的礼物。那十分精巧的小盒是用宝蓝色的亮纸包装过了,正面也是用十字型系了一条金色的窄丝带,显然与刚刚给自己的海蓝色的盒子是一同精心搭配的。
陈伊万嘴角隐隐的浅窝浮出继续道:“一副耳环。希望她在你眼里永远是个大美人。”
蒋文宇抬了抬五味复杂的双眼,略点了点头道:“看来是有心了,……谢谢你了。”说着,抬了手轻轻抚了抚陈伊万额头那顺滑的秀发,像一位久违的兄长。
陈伊万顺着蒋文宇的手势,乖巧地低了头,眼角处此刻已蓄了温润。略顿了顿诚恳道:“祝福你们俩了,希望你们白头偕老!”
蒋文宇眼中也已聚了熟悉的温热,再次玩笑道:“这白头偕老是不是也太早了点呀。”
“不早,不早的……”陈伊万笑着鼻翼却有些酸涩,抬了眼帘继续道:“下周我还有场演出,就不送你们了。”
“好。”蒋文宇强咽了许多话温声答道。
“蒋文宇,那咱们就此别过,各自珍重了!”说着,陈伊万伸了自己的右手。
蒋文宇将陈伊万伸来的手望了望,却没有伸出自己的手。踌躇片刻,却突然一转身向着自己的宿舍方向走去。走了几步转回过头来,扶了那金丝框眼镜,对依然站在梧桐树下的陈伊万道大声:“陈伊万,以后我不会再与你联系了,我要开始我全新的生活了。”
不再等陈伊万回应什么,蒋文宇抬起右手在空中摇了摇道:“你也保重吧!”
陈伊万立在原地,心里翻涌上五六七八九味的难过,有些不忍看向那个消失的背影,默声道:“再见了,蒋文宇,谢谢你,珍重!”
蒋文宇走了,留给了陈伊万一个背影,最后消失在那远去的时光里。
缓缓转身,陈伊万向着自己的宿舍楼大步返去。
我们的青春岁月里,似乎都有这么一个上天派来,在你最为困难的时刻好好守护你的人,对于陈伊万来说,这个人就是蒋文宇。虽然也能开出绚丽的花朵,但他们最终都知道那并不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