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方达成协议的第二天,苏德安就领兵退回了意城。而祁言那方也传来了消息,佯攻部队正按照约定,从计划好的路线返回。至此,方洵九总算恢复了些往常的精神面貌。随着断裂带里的尸体被流沙掩埋,那极其惨烈的一役,也终将成为历史上一页沉重的篇章。
方洵九该吃吃,该睡睡,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但她确实减少了参与军营事务的次数,三个上将都心知肚明,她这恐怕是准备退居二线了。即使心中不舍,但谁也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都希冀着,她做决定的时间,能晚一天是一天。
另一个茶余饭后的话题,就是苏德安对待方洵九的态度了。
罗杰斯夫本来只是说漏了嘴,哪料到,唐尼和贾维斯这两个老男人一听,登时把这件事添油加醋夸张了百倍,传遍了鹰堡。甚至还引发了赌局,下注贺子昂、祁言、苏德安,谁能率先赢得方洵九的欢心。
当然,苏德安的下注率是负的,大家都一致认为,他要是能把方洵九拐走,他们就自戳双目。
方洵九这天中午本来是啃着风干羊肉路过,见着大伙儿都围成一堆特别热闹,出于好奇,就凑过去听了听。这一听,心情才有所好转的方爸爸瞬间又像跌回了冰窟。当天下午,完全不懂哪里惹怒了方爸爸的唐尼和贾维斯,就再次上演了女装裸奔……罗杰斯夫负责监视他俩跑满五圈,并带啦啦队摇旗助威。
唐尼和贾维斯:“……”
我不要面子的啊?
这么一晃,时间很快过去。
从南郡撤回的大部队临到鹰堡城外时,方洵九才在会议室听到罗杰斯夫的汇报。她起先只让三名上将去迎接,自己打算闭门不出。然而最后还是没禁得住心口猫抓似的情绪,急匆匆的赶往了城门。
炙热的阳光下,大地被烘烤出的热气不断向上扑腾。整齐的队伍一一通过了石桥。祁言骑着山地狼处在队伍最前面,正失望没看到方洵九时,她却忽然出现在了人后。祁言拉着缰绳的五指一缩,再也按捺不住连日的思念之情,驱狼疾驰数十米,从狼背上一个翻身跳下,犹如离弓的箭,直奔方洵九。方洵九还处在该怎么面对他的思绪里,就被他一把捞进了怀中,力度之大,险险让方洵九以为,这娃是回来掐死她的。
幸好,祁言及时在她的耳畔低语道:“我回来了。”
方洵九僵硬着,没有回应。祁言等了一阵儿,又抓起她的手,环在了自己的腰上,然后心满意足地重新弯腰,把脑袋搁在方洵九肩上,蹭了蹭,小声说:“我好想你。”
方洵九面皮发烫,眼中湿热,想勉力推开他。祁言却手臂一收,带得她一个踉跄,脑袋正好撞在了他结实的胸膛。
方洵九:“……”
卧槽,老子的鼻子。
祁言按住她的后脑勺,霸道总裁范儿初现端倪:“你没想我吗?”
以防被闷死,方洵九选择了出卖灵魂:“想。”
祁言这下开心了。松开手,将她圈在自己的领地,但好在稍微拉开了些距离,足够两人对视。他的眼神甜得发腻,像只被主人送去历练的小狼狗,现在好不容易回到主人身边,只想把主人亲亲抱抱举高高。
主人那是必须用表情传达了坚定的拒绝,祁言只好暂时压住心头无比热切的渴望,抿嘴笑着,用手轻轻碰她的脸颊。方洵九躲了躲,没躲过,只能硬着头皮让他摸。
说实话,这个动作,应该让她这个老司机来的。被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当众调戏,算几个意思?方洵九咽了口口水,握住他的爪子,将他的不安分扼杀在摇篮里。祁言当然不肯善罢甘休,能近一米绝不只占半米的便宜,当即掌心一转,和她十指相扣。方洵九任由他牵着,旁若无人地打量了一下他的状况,问:“受伤了吗?”
“没有。”祁言傻傻笑道,“你说过,让我不要少半根头发的。”
“那就好。你的英勇事迹我都听说了,对此,我只有四个字。”
祁言紧张的看着她。
方洵九拍拍他的头:“干得漂亮!”
祁言嘿嘿傻笑。
方洵九又瞅向后方队伍,张望着问:“你贺大爷呢?”
祁言面色一白。
方洵九的笑顿时绷住:“出事了?”
话音刚落,从就近的队伍中抬出了一副担架。众人心心念念的贺子昂躺在担架上,双眸紧闭,一张脸毫无生气。墨绿色的军装染着斑驳的血迹,手背上的皮肤也是一片刺眼的红。三名上将惊慌失措的涌上前,围着担架大声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祁言不答。
方洵九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多时,彭毅也赶来了,初步检查过贺子昂的状况后,大声道:“快,把首长抬去最近的房间,让我仔细看看!”
几个上将七手八脚的接过担架,忙不迭往城内跑去。方洵九和祁言在原地杵了片刻,她拂开祁言的手,一言不发的入了城,祁言不敢多话,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势,只有后脑勺受到过重击,有一条五厘米长的伤口。应该是钝物造成的,否则伤口还会更深。”
房间内,彭毅一边将贺子昂侧过身查看伤情,一边给身边众人解说。
唐尼上前问:“严重吗?伤没伤及要害?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彭毅摇头:“说不好,这里医疗设备有限,我能做的,也只是一些简单的处理。”他站直身体,看向祁言:“首长昏迷多久了?”
“七天。”
“……”彭毅皱紧了眉头。
唐尼咬牙道:“嘿,你必须想办法,躺在这儿的,可是‘佩特计划’最高执行官,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一个也脱不了干系!”
彭毅琢磨半晌,似乎下了决心,一手握拳在另一只手的掌心上一锤,沉声道:“再观察两天,如果首长还是没醒来,就立刻联络统战部,送首长回地球治疗。”
众人都不敢认同他这种高风险做法,倒是方洵九接话道:“有把握这两天稳住他的伤情吗?”
“我……”彭毅面色为难。
方洵九仰头叹了口气:“我换一个问法,有把握这两天保住这货的狗命吗?”
“可以。”
“好,那就依你说的做。”她拍了板,其余人也不再反对。彭毅急忙拿出医药箱子里的工具,打算给贺子昂做进一步的处理。方洵九观望了一阵儿,便走到门口说:“都跟我到会议室,别打扰彭毅。”
“是。”
“你也跟上,祁言。”
她语带疏离,祁言涩然垂头,应声道:“……好。”
静无声息。
会议室里,门窗紧闭。唯有两颗大功率灯泡,正发出刺刺的电流声。方洵九坐在椅子上,祁言站在她跟前,唐尼和罗杰斯夫站在更远处,贾维斯则是被派去安顿入城的士兵。长时间的沉默过后,方洵九开了口:“发生了什么事?”
祁言舔了舔干涩的唇,说:“十三天前,我们在穆林山东南侧遭遇变色人种阻截,情急之下,选择了从不熟悉的山洞口进入。起先,由于地形复杂,我们略占优势。不过,变色人种能够根据环境改变自身颜色,以致我没能及时察觉他们的行动。在一次对冲中,大军和殿后的分队失去了联系。当时,贺子昂……就在分队里。”
“这是发生在伏击战之前的事?”
“是的。”
方洵九阖了阖眼:“为什么要分开行动,我是说,你和贺子昂。”
“我必须带前锋侦察地形,分开是为了确保他的安全。”
“……”
这个说法,完全没有问题,至少从战略角度来讲,是正确的。但方洵九很清楚,这里面有个破绽。她不动声色地道:“你继续。”
“失去联系后,为了抢占先机,我率大军从另一出口绕至穆林山西面山腰,借地势藏匿,伏击了随后追来的变色人种。”
“两次伏击战的细节我大概能猜到,不必多说,直说后面的事。”方洵九眉间不见舒展。
祁言失落的点点头,继续道:“确定变色人种退回南郡后,我率领部分士兵返回之前的山洞寻找贺子昂。那是七天前的事,是一名士兵发现的他,那时他还有意识,把他救出山洞后,他就陷入昏迷了,这期间一直没有醒来。”
“你和士兵,是分开寻找的吗?”
祁言闻言,瞳孔骤缩。他目不转睛的睨了方洵九许久,才机械的颔首:“是。”
方洵九按住眼眶:“我知道了。”
唐尼和罗杰斯夫互看一眼,由唐尼上前问道:“方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做?真的要等两天吗?万一这期间出了差错,我们没法向统战部交差。”
“相信彭毅的专业水平吧。”方洵九疲惫地垂下眼:“你们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两名上将踌躇的走出了会议室。
祁言一人杵在那儿,一动不动。
方洵九不说话,他也跟着沉默不语。
直到方洵九重新抬起眼皮,目光深沉地锁住他。
“祁言,你有没有骗我?”
祁言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随即,他肯定道:“没有。”
“……那就好。”方洵九勉力扯出一个笑。
祁言看得心头发紧,小声地叫了她一句,她没有及时回应,他便怅然地问:“你在怪我没有保护好他吗?”
“不。生命等价,我并不提倡你冒着危险去保护任何人。”
“那为什么……”
“我只是在等。”
“等什么?”
方洵九没有回答。
祁言默了会儿,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弥漫开浅淡的哀伤,他紧张地问:“方洵九,你喜欢贺子昂吗?”
方洵九与他四目相对。
“就像……我喜欢你那样。”
“祁言,”方洵九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你可能不太了解,我经历了多少事。一个人成熟的标志,往往伴随着无数阅历的累积。而当人一旦成熟,这两个字就意味着草木皆兵。如同一颗苹果,在树上成长时,会喜悦春风细雨。当它临近熟透后,就会惧怕所有的风。因为哪怕只有一丝微风,也有可能将它吹落。人在这种心境下,曾经那些炽烈而明朗的情绪会变得晦涩难言,也会掺杂许多算计衡量,对一个人的感情,很难用单纯的喜欢,抑或是不喜欢来概括。”
祁言茫然:“我……不懂。”
“打个比方,你问的这句话,贺子昂就永远不会问出口。如果今天是他看见我愁眉不展,他不会问我,你是不是喜欢祁言。”
“……”
所以,还是他和你比较相同是吗?就像你和他都来自地球,而我在你们眼里,只是一个外族人。
祁言握紧拳头,盘桓在嘴边的话,始终无法再说出口。
方洵九见他这副纠结的模样,主动岔开了话题:“你刚刚回来,应该先去休息。如果有多余的精力,去找贾维斯,让他告诉你攻城战的细节。到那时,你还想探讨感情问题的话,我再回答你。”
“方洵九……”
“祁言,我有点累。你回来了,让我很开心。你这次的伏击战,打得非常漂亮,让各族都知道了有你这样一个出色的将领,这是我最近最欣慰的事情。只是现在,让我整理一下思绪,好吗?”
“……好。”
祁言闷闷地应了一声,恋恋不舍地往门口走去。
方洵九望着他的身影,直到关上的门将两人的视线隔开,她才埋下了头。
还是她失算,应该一早解决祁言的心结,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事。她对自己带出来的娃太有信心,却忘了,人类无法掌控的,除了意外,还有感情。
这个道理,银河系通用。
她抹了一把脸,打起精神,一边随意地翻看资料,一边想着后续该怎么处理她和祁言的关系。
夜幕初上,鹰堡里亮起了稀稀落落的光影。寥落的风夹杂着细小的尘沙,在空旷的角落打着旋儿。城门外,暗色笼罩,一片漆黑,唯余朦胧的星光,洒下一地斑驳的影。
断裂带前,一人独身站立。他脊背僵直,瞳孔里泛出令人胆寒的赤色,面上神情犹如波涛汹涌的大海,随时都能撕碎周围的宁静。他的脑子里,还在回想之前听见的只字片语。
鹰堡一战,近两百万佩特星原住民,通通葬身,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
这是怎样残忍的四个字。
祁言的愤怒已经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他想把这场战役的指挥狠狠杀死,用他能够想到最恶劣的方式。到了这一刻,他才理清之前所有的矛盾点,为什么那个人口口声声说一视同仁,却能在安加拉峡谷不顾安危的救自己的族人,甚至导致冬冀城的攻城部队损失惨重。为什么每拿下一个据点,那个人第一件事就是释放佩特星奴隶,甚至给予他们足够的粮食。
这些,都不是为了他。
仅仅是为了,给鹰堡一战做铺垫!她一早想好了用什么方式拿下鹰堡,她知道庞大的牺牲不可避免,她不能损失太多人类战力在这儿,以免后续的战事落入下风。所以,她选择了牺牲他的族人,那些信仰她,跟随她,却战斗力低下的弱者,用他们的尸体为她击开鹰堡的城门!
祁言浑身发抖,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折磨,他甚至不敢仔细去看断裂带里有没有白骨,他的眼睛模糊得看不清面前的事物,只有掌心掐出的血,一滴一滴渗进黄土,绽开一大片异样的血色。
他想杀了她。
可是,那是方洵九……他该怎么做……
祁言痛苦的抱住头,燃烧的怒火正在焚毁他的理智,他正要有所动作,忽然,一声尖锐的枪响,划破了城中的死寂。
与此同时。
会议室中。
方洵九仍旧保持着先前的坐姿,仰头望着办公桌的另一头站着的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拿着一把小口径消音手枪,枪口还在冒烟。那颗子弹不偏不倚地划过方洵九脑袋左侧的三厘米处,她的耳膜还在鸣响,火药的气味就盘旋在鼻下。
方洵九没有半点惧色,沉着地打量着那个男人。他有着典型的欧式五官,眉目深邃且分明,他这会儿正看着方洵九,嘴角浮出肆无忌惮的轻佻笑意。
“不得不说,方小姐的确不愧是战场上的指挥,见惯了血腥场面,连子弹也没法让您动容,So amazing。”
“Thank you。”方洵九跟着扬起嘴角,一面回想着这货刚刚突然出现的场面,确定是用的粒子高速传送带,一面和他兜圈子,“看来,你并不急着杀我,那么……”她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不如坐下来喝杯咖啡聊一聊,至少让我明白,是谁花重金要买我的命,雇佣兵先生。”
男人饶有兴致地耸肩:“我可不认为,让你开口是个好提议。”
“何必这么有戒心呢?您可是一个拿枪的男人,除非我能瞬移,不然可没办法自保。抑或是,我能对您使用美人计吗?”
男人笑出声:“方小姐很幽默。”
方洵九面带微笑,内心几乎可以肯定,这货百分之一万是个话痨。怎么这种性格都适合来干杀手这个职业吗?也太没有门槛了。
方洵九开始循循善诱:“除了咖啡,我这里只有热羊奶,先生要喝点什么?咖啡调羊奶怎么样?”
“想想都令人恶心。”
方洵九摊手:“那就省事一点,白开水了解一下?”她推了推桌子上的军用水杯。
男人微微摇着抢:“不用了。”
“哦,那我就直入正题了。”
“方小姐想知道什么?”男人眉梢眼角的玩味越发显著。
方洵九一只手撑着头:“刚才说了,我想知道是谁花大价钱买我这条命?另外,据我所知,粒子高速传送带的技术还没完善到可以把坐标定到室内,您是怎么做到的?”
“金主的身份,我们可不能透露。关于传送带,我倒是可以告诉方小姐,这也是才研究出来的定位方法,十拿九不稳,今晚方小姐的运气比较不好。”
“那我应该和上帝算算账。”方洵九开玩笑的说:“你们之前袭击过巨坦人的主帅,我还以为,接下来该轮到虫族或者变色人种,怎么又到我头上了?看来,我应该是动了谁的奶酪,还是最大的那一块。”
“方小姐不用着急,很快会有人去天堂陪你。”
“哦,是吗?那太辛苦雇佣兵先生了。”方洵九一边打趣,一边循着蛛丝马迹整理对方的话。粒子高速传送带,如果五大种族任一一方有所突破,这不会是一件值得隐瞒的事。而且看这个人的话意,她只是金主的头号目标,其余几个种族,似乎也在击杀的范围内。最近她做的那些糟心事里,让什么人最为愤怒,答案不言而喻了。
方洵九喝了口水,慢条斯理道:“能够领先五大种族,研究透粒子高速传送带,这位金主,实力很强大。”
男人不由得被她的从容折服,由衷赞美:“说实话,方小姐的气场,很容易征服任何男性。如果不是必须要取您的性命,我很愿意做一个您的追求者。”
“那么,先生是愿意可怜一下我这个猎物?”
男人笑着否认:“我只负责收钱办事。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金钱可比爱情有用得多。我很抱歉,美丽动人的小姐,是该说再见的时候了。”男人把枪重新瞄准她的脑门。
方洵九“嗯”了一声,再抿了一口水润喉咙,把桌上的资料“啪”的一声合上。目光越过挡在身前的男人,望向窗户外的动静。小片的磨砂玻璃上,有几个人头,正在蠢蠢欲动。
方洵九道:“不知道先生了不了解我的口头禅。”
“什么?”男人诧异。
方洵九神色一冷:“反派死于话多。想杀爸爸,你还嫩了点,上个有着谜之自信来取我命的人,坟头草都三米高了。”
“……”
话音一落,猛地,会议室的大门被人撞开。男人惊悚回头,手上正下意识地要扣动扳机,只见一个身影快如鬼魅,他甚至来不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被人用双手扳住了脑袋。他完全是出于本能的防卫意识,想调转枪口先解决眼前的危机。但动作还没实施,随着一声骨头断裂的声响,他的头转了180度,直接看见了身后的方洵九。
那双浅蓝色的瞳仁先是惊恐得不能自已,随之缓缓放大。沉重的身躯轰然倒地,紧握的枪支落在了地上。
方洵九长舒一口气,压下先前紧张的情绪,起身走到男人身边,蹲下来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已经是条死硬了的咸鱼后,她才看着旁边的另一双脚说:“来得还挺快。”
没人回应。
方洵九又道:“你这四舍五入,妥妥是犯了杀人罪了,作为你的不合法监护人,我觉得很有必要给你进行一场深刻的思想教育。”
本来是在插科打诨,边上的人却一反常态,既没有附和,也没有邀功。他只是表情复杂地看了看方洵九,听到门口唐尼等人涌进来,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打算离开。
方洵九徐徐站起,看着祁言的背影,涩声道:“攻城战的细节,你已经知道了,是吗?”
祁言停住。
“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你希望我说什么?”
“什么都好,你的疑问,你的愤怒,或者……你隐瞒我的事。”方洵九敛下眼皮。
祁言身子一僵:“你都知道。”
“不打算隐瞒了吗?”
两人的对话没头没尾,听得三个上将和一干警卫队莫名其妙。祁言的五指捏出“咔嚓”的响声,默了许久,他仰头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忘了在斯特城时,你曾趁夜出去猎捕虎斑熊,这一点证明你的夜视能力远超常人,哪怕环境晦暗,要辨清敌人的存在,对你而言也不是难事。”
“我不是指破绽,我是想问……”祁言回身面朝方洵九:“你和我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方洵九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祁言深黑的眸锁住她,心中的痛楚透过一字一句,如重鼓击打在方洵九的耳膜:“是什么原因,让你选择欺骗我,利用我,博取我族人的信任,然后将他们全部牺牲?”
方洵九低下头,狠狠咬着下唇,血腥味一刹之间遍布了她的味觉。她努力控制着自己起伏的情绪,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那么,你呢?是什么让你选择欺骗我。”
“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祁言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我想占有你,这个想法日日夜夜折磨着我,让我发疯!当我知道你也许要跟着另一个人回地球,我恨不得……恨不得杀了他!”
“祁言!”方洵九慌忙阻止了他的话。
其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三个上将同时意识到了贺子昂出事似乎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正思考是否要有所行动,祁言却捂住眼自言自语:“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我做错了。”
“祁言……”
“因为我的愚蠢和盲目信任,让你葬送了我两百万的族人……方洵九……”他再次望向她:“你教过我,要一视同仁,攻城战时,这还是你的原则吗?”
“是。”方洵九很坚定。
“就因为在你眼里我的族人不如人类守军的战力,所以你选择牺牲他们,保全你的部队?”
“是。”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再骗我一次?反正你也骗我这么久了……”祁言的声调里带出了细微的哭腔。方洵九胸口有如石瀑冲击,她想辩解,可刚说出“我没有”三个字,后面的话,却无论如何无法出口了。她不得不承认,从一开始,她让祁言跟着自己,就是有私心的,哪怕不是为了鹰堡一战,却也从不单纯。
祁言的拳头握得更紧,掌心还没愈合的伤口再度崩裂,鲜血在他的指缝间覆上了一层刺眼的颜色。他缓步逼近方洵九,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贾维斯见状,立刻按住他的肩,竭力维持着中肯的语调道:“你不要忘了,这三年,是谁教你军事知识。如果不是方小姐,你的族人至今仍是被俘虏的奴隶。”
“放手。”祁言双瞳赤红:“你不会想知道现在惹怒我的后果。”
方洵九摇头:“贾维斯。”
贾维斯道:“方小姐,他……”
“你先退后。”
方洵九下了命令,贾维斯只能迫不得已服从。祁言将方洵九迫到墙角,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人毫不怀疑,下一秒,也许他真的会杀了方洵九。大家紧张得都做好了应急准备。方洵九面不改色,竭力忍着不露出丝毫的心绪,但心底的苦涩仍如一颗石子儿投入湖面,掀起了万般涟漪。
片刻的僵持后,祁言以一种爆发性的力量猝不及防地出拳。
身后的警卫队迅速端出弩箭对准他的后背。
只听一声沉闷的响动,那一记狠厉的拳头,砸在了方洵九旁边的墙壁上。方洵九屏住呼吸,望见那双曾经单纯而清澈的眼睛里闪过许多东西,失望,伤心,无奈,只是一刹那,全归于虚无。
他对她曾经无比依赖爱慕的感情,像按下了开关,停止在这一刻。
方洵九的心窝子止不住的抽搐,疼得她险些失去气力。她听见他用低沉的嗓音说:“从今往后,我不欠你什么了,你不再是我的老师。”
话音落,祁言转身拨开虎视眈眈的人群,慢慢走出了会议室。
方洵九身体一软。
唐尼和贾维斯箭步冲上来搀住她,着急的问:“方小姐,你没事吧?”
方洵九摆摆手。
贾维斯看了眼墙面上不太明显的凹痕,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还好,这小狼崽子还算有点人性。”
罗杰斯夫认可:“这一拳如果正中方小姐,只怕要躺半个月。”
唐尼为了缓和肃穆的氛围,半开玩笑道:“说实话,刚才他的模样真把我吓了一跳,我以为,以他的战斗力,再怎么,方小姐都要瘫痪个一年半载。现在看来,这小兔崽子不过如此。”
话刚说完,仿佛是为了狠狠打唐尼这个老男人的脸,方洵九身后的墙,“哗啦”一下,毫无预兆地垮了。
整面墙,只剩四个角还在顽强地支撑房顶的压力。
贾维斯:“……”
罗杰斯夫:“……”
唐尼哽了哽。
罗杰斯夫道:“刚才听方小姐和祁言的对话,他是不是……”
方洵九垂眼岔开罗杰斯夫的问题,吩咐道:“你派一小队侦察兵,跟着祁言。距离不要太近,否则容易被他察觉。”
“好。”
“之前离开鹰堡的佩特星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往南郡方向去了,应该是在路上和回来的部队错过了。”罗杰斯夫答。
方洵九点点头:“你想办法把祁言的动向通知那些佩特星人,让他们和祁言汇合。”
“方小姐这是……”
“别问。”方洵九拂开唐尼搀着她的手:“现在不想解释。之前布置的任务,你们按部就班。我……我去休息一下。”
“好。”三个人齐声应下,不放心的看着方洵九摇摇晃晃的离开了指挥部。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几人遣散了警卫队,唐尼摸出一支烟点上,这才矮声道:“这一次,方小姐和那小狼崽子,怕是彻底决裂了。”
“这不正合你的意吗?”罗杰斯夫面无表情道:“前几天下注谁能赢得方小姐的芳心,你用全部身家赌了首长。”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唐尼狠狠吸了一口烟,挠着头说:“可看方小姐这个样子,我怎么就这么堵心呢。”
贾维斯低头:“我也是。那小狼崽子,毕竟跟了方小姐三年了。”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罗杰斯夫走向门口:“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想办法让首长尽快恢复,减少一件令让小姐操心的事。”
“就你冷静,你还是人吗?方小姐平常罚你裸奔罚少了吗你这么不关心她?”
“嗯。”罗杰斯夫看着旁边两个糙汉:“裸奔的都是你们,我是计数的。”
唐尼:“……死战友吧。”
贾维斯:“我实名赞成。”
罗杰斯夫:“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