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的车轮声在滚滚向前。
“这一路上你还没有问过,是要去哪里?”眼前的少女全程一言不发,令沈照晖感到好奇。
自云漠光苏醒发现落在了沈照晖手里,仅流露出一次短暂的错愕。在那之后,再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仿佛双眼失明、内力全无的根本不是她。
此刻,云漠光的眼睛上绑着白色的布带,心平气和地答道:“杭州,对吧。”
“你知道。”车厢里都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草药味。
“六月十九快到了,后面的马车上堆了不少货品,难道不是为孟松承和卫天雪大婚准备的礼物吗?而且,杭州之外的地方你没必要带上我。”
“你的听力很好。”
“目盲耳聪。还有,你的属下马上就要回来了。”
果然,片刻后,沈照晖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灰衣剑客在他们的车前停住,抱拳道:“少主!”
沈照晖看了一眼云漠光的嘴角,“什么事!”
“今晨昭明台横生变故,柳白樱被一名神秘人救走了,据说是薛郢之子薛檀枞。”
听到这薛檀枞的名字,云漠光嘴角一抿,冷漠的表情掩藏不住担忧之色,而神情的变化悉数落在沈照晖的眼中。
“薛檀枞。”沈朝晖盯着云漠光的半张脸重复了这几个字,果然她的嘴角又一抿,“在场高手众多,没拦住?”
“……启禀少主,现场伤亡惨重,谢宗主伤重不治,谢二公子和孟公子倒是捡回了一条命,如今正在慕容先生的照看下修养。”
结局显然超出了沈照晖的预料,他震惊万分,问道:“怎么会这样?距离乾元山庄还有多久?”
赶车马夫道:“回禀少主,快了,最多一个时辰。”
见云漠光微提嘴角,沈照晖疑道:“云姑娘,我劝你,可不要打红鹰的注意。你现在这副样子落在她手里,死定了。”
“杀红鹰,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不过,你是不想让她死还是不想让我死?”
“你是梧桐谷的朋友,若你死了,蒋兄一定会伤心。”
“那你该放我走。”
“可你也是乾元山庄的敌人,孟兄同样是我的朋友,放了你,便是对不起他了。好在慕容先生先走一步,不然等他帮你把伤养好,免不了要惹出新的乱子了。”说来凑巧,云漠光被送至慕容行云的帐篷时,恰好沈朝晖送行的队伍还没有离开,就这样落在隐贤山庄的手里。
云漠光抖了抖手腕的铁铐,哗啦啦地响了几声,“现在你可以放心,我哪里也去不了。”
车厢里陷入长时间的静默,冷不丁地,云漠光突然说起,“其实你杀了我比较简单,没有人会把我这条命算在你的头上,你也无须跟任何人交代。”
“这个念头的的确确出现过。但念及你是云朝林的后人,私心想放你一马。”沈朝晖的语气十分诚恳敦厚。
“沈公子是如何判断出来的?”
“因为你的随身佩剑。上次从杭州回来以后,我翻阅了所有记载着回光剑的资料,肯定了你的身世。只可惜回光剑已经不在你身上了,要像他人证实你的身份,很难。”
“是找不到了。”云漠光倍感失落。
“可惜。”话罢,车厢内再一次恢复宁静。
待马车停靠在理安山山门,沈照晖才又开口,特意吩咐四名属下道:“不必跟着,你们侯在此处等我消息,无比看管好云姑娘,不准任何人靠近。”
“是,属下遵命。”
尽管云漠光功力尽失,可沈照晖还是担心她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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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榉堂从未如此嘈杂热闹,整栋楼宇前后四周聚集了不下百余人,围绕闻空阁、薛郢、薛檀枞三个关键词争执不下,如同在集市讨价还价一般。环境嘈杂,简直犯了慕容行云的忌讳。
那些挤在门口的闲杂人等悉数被温远山驱逐到庭院外,总算匀出来几分清净。所以当沈照晖到访之时,遇到的差不多都是熟识了。
寻着慕容行云的声音,沈照晖来到了右侧诊室,猛然间见谢思玄眼珠内的销钉被取出,但眼球被挤成了一团烂肉,震惊之余甚为惋惜,不由一声长叹。
“沈少爷来了?”温远山一回身,发现身后多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解释道:“沈小姐去煎药了,恐怕要半个时辰后才能回来。”
相比于温远山的热情,慕容行云则置若罔闻的冷漠。忘我,是慕容行云手术时的一贯作风。
沈照晖轻轻地摆摆手,“不急,谢二公子的伤势如何?”
温远山遗憾地说道:“小命无碍,保得住右手,保不住眼睛,逃不过残废二字。眼球摘除后,他的眼眶会凹陷萎缩,从今往后就是骷髅人一个。对于他这样风流成性的纨绔子弟来讲,天得塌了。”
慕容行云用锋利无比的小刀飞速划了几下,便将谢思玄的眼球取出,而后在泡着盐水的茶碗里摸出一个圆溜溜的血肉,塞进空洞的眼眶里,迅速将血管接好,远远地看上去木讷一些,但乍看之下与真眼没差。
温远山赞道:“除了不能视物,这假眼足以以假乱真了。”
“这假眼也是……人眼?”
温远山一本正经地回答,“狗眼。若是往后谢二公子的性子不收敛收敛,便是名副其实的狗眼看人低了。”
“温先生真会开玩笑。”沈照晖笑笑。
“谢二公子命大,赶上了先生在杭州,换成他人医治,兴许要到阎王爷那里排队报道了。”
说话的功夫间,慕容行云已将谢思玄的左右眼球替换完成,将手术用的工具丢进了一旁盛满白酒的器皿里,血气弥散。
慕容行云用另一坛器皿里的液体洗净了手,温远山立即递上干净的棉帕方便他擦干双手。他这才问道:“照晖,你比预计的来得早了一些。”
“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只好早些启程,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孟兄如何了?”
慕容行云答道:“他还没醒,随我来吧。”他做出请的姿势,领沈照晖穿过正厅来到左侧诊室,见到面如青玉、唇瓣惨白的孟松承。
沈照晖神色焦急,问道:“何时能醒?”
“有要事找他?”
“是啊,我专程赶来问他的意见。他不发话,我不敢擅自决定。”
“那把他叫醒如何?”
温远山跳出来制止道:“先生!你刚才说强行唤醒会导致孟公子身患残疾、蠢如痴呆。”
慕容行云边点头边嬉笑着看着温远山,恍然说道:“原来我是这么跟舅父说的。不过松承底子厚,没那么脆弱,唤醒他远无大害。”
“他能醒?那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慕容行云手上的动作快如幻影,拔出几根扎在孟松承头上的细针,喃喃道:“比如这样。”
果然,孟松承揉着额头、皱着眉毛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