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时,西湖堤口,两辆马车已等候多时。
“我们这就分别了?”谢无双忍不住拉了拉孟松承的衣袖。
“早点上路,天黑前你才能回到家中。”孟松承劝道。
谢无双盯着他英俊的侧脸越发英伟,不免有些神伤,“半个月没见,也就今日相处了三个时辰。”
“有要事等我回去,改日再聚,好不好?”
谢无双偷偷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难舍道:“松承,回程的路上万分小心。”
孟松承嘱咐候在马车旁的文莲,道:“照顾好你家小姐。”
直到心上人的身影远离了视野,谢无双仍不愿意放下马车的窗帘,有些置气的问道:“文莲你说,松承到底在不在意我?”
“当然是在意的,天下间谁不知道孟公子和小姐是天生的一对。”
“为什么?”
“前途无量的孟少庄主和江南第一美人听上去多么登对啊。”文莲憧憬道。
温和的笑容挂在谢无双的嘴角,平添了一丝苦情,“是啊,从名头上再也没有与他更般配的人了。”
“小姐,是有心事?”文莲察觉到小姐心情低落,后悔刚才口不择言。
谢无双忆起往事,“忽然想起相遇那年是我先看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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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追随着孟松承的身影穿梭在林间,踏草驰行。
夜风皱起,张牙舞爪的枝叶凝结成瞳孔里模糊的阴影,给这双冷静的眸子注入了几分野性。
“你要相信事在人为。”这是他对卫天雪说过的话。
世家博弈顾得是大局不假,所以他少时便遵从父命,争谢氏这门姻缘。如今谢璞院式微,父亲对卫照知青眼相待,又要与卫苑结为姻亲,片刻不给他留转圜的余地。从始至终,父亲惯用家族利益碾碎个人的选择,好似唯有算计才能力保乾元山庄处于不败之地。
迎面的冷风顺着他的思绪钻入了心窝,令他感到心寒。
身不由已的感觉一直伴随着他,随他迈进理安山山口,走入书房,攀附在点燃的灯芯里,直到被贺然的焦急打断。
“公子!清溪县的探子传回一张凶手的画像。”贺然候在门口禀告道。
“进来吧!”
贺然表情古怪,将画像双手承上,“属下刻意多求证了一次,结果是一样的。”
孟松承接过一看,心跳漏了半拍,“怎么会是云姑娘?”
“临海山庄遇火之时,凶手恰好从后院高墙翻身出来,与打更的人碰个正着。打更之人绘下了这幅画像,虽然笔触潦草,但不影响辨别容貌,确是云漠光无疑。”
“搞错了。”孟松承随手将画像扔进了火盆里。
贺然不解,“敢问公子,何以见得。”
“其一,但凡是武林中人,杀了郭元盛,等同于招惹了大麻烦,除了死没有别的下场。凶手行事这般谨慎,定不会粗心大意放过目击之人。”
“这是凶手计划好的?可那打更的老头没有撒谎。”
“那就剩下一种可能,有人栽赃。”
“栽赃?”
“看来云姑娘的名声鹊起教他人不愉快了。”
“这消息传的飞快,恐怕郭夫人、任红英和凌鹏鲲都知晓了。”
孟松承难得皱眉,“任红英和凌鹏鲲行事向来冲动鲁莽,定会前往捉拿云姑娘,我还是亲自去趟云杉居,把话当面讲清楚。”
“公子,这么晚了!”贺然的话赶不上孟松承消失的身影,“何必为了无关之人费力劳神呢。”
子时已过,云杉居周遭的大片民居一片漆黑,唯有它还留着一盏灯烛。
云漠光合衣而卧,辗转难眠。没想到师父的奇鸧九头毒竟会在此出现。据她所知,薛郢离开天山后并未去过大理,奇鸧九头毒绝非出自他手。
那,柳白樱呢?
据她回忆,师父也没有传授奇鸧九头毒的配方给柳白樱。
难不成是偷盗?
无极门最忌门人行鼠辈之事,一旦被发现,必会逐出师门。承受被师门驱逐的后果,柳白樱敢这么做吗?
自踏入无极门的那刻起,柳白樱的心愿便是练好本领、下山复仇。
除她外,全家惨死,云漠光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动机。柳白樱的父亲柳望,不过是闻空山庄的账房师爷,每日经手的是山庄的出纳,同薛郢制毒毫无干系。灭门之时,柳白樱的母亲临盆在即,亲眼见到柳望被乱刀砍死,当场悲痛小产,以至大火焚烧时,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家门不幸,仇深似海,换做是谁,都无法接受!
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柳白樱不懂。厨师团的惨死是她计划中的一环,一旦七人团灭,正好掩盖掉白晓樱的过往。一步一步,她顺着仇恨的阶梯滑入无情的暗道。
本以她会继续以厨师的身份藏身酒家,以至于要依次摸查。没想到,闻空福祉的出现提供了新的契机,以柳白樱的性格,定会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在江宁现身。届时,就是她劝诫柳白樱撤离中原的最好时机。
忽尔,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踩的房顶瓦片微微作响。脚步声并非来自于熟人,且多人结伴,倒像是不速之客。
云漠光迅速吹熄烛灯,旋身一跃,跻身在房梁上。
八条影子翻身落地,映在房间的窗纸上。为首之人毫不迟疑的将房门踹开,其余几人迅速在窄小的房间里翻找一圈,齐齐汇报道:“禀告堂主,屋内无人。”
任红英的目光落到其中一盏灯烛上,用手触碰灯芯,热气仍在,“人一定还在!”他的目光顺着房柱攀岩而上,瞄向了木梁,猛地使出红蛇鞭,向云漠光的藏身之处击来。
云漠光翻身而下,用剑刺伤了守在门口的两人,趁机跳到了庭院,“原来是盖云堂的任堂主。”
“你知道我是谁?”任红英问。
“就算没见过您,也该听说过您的鞭子。”任红英手中的鞭子浸满了敌人的鲜血,猩红狰狞像一条毒蛇。
“姑娘有点眼力!”
“不知任堂主深夜贸然造访鄙舍,所为何事?”
“好一个聪明又愚笨的小美人,还在装傻充愣!郭庄主命丧你手,你还假意不知我因何而来。看招!”任红英的长鞭瞬间到了跟前,那长鞭尾端竟坠了一个百花钩,一旦伤人,连皮带肉,十足的利器。
红蛇鞭的威力虽大,但云漠光并不害怕,连兵器都不需要使用,用轻功躲避即可。她边闪避边思考,杀害郭庄主的凶手罪名怎么就落到了她头上?她可是连清溪县都没有去过!
“小美人,有点意思!”他见此女生的极为美貌,便忍不住调戏道:“你若求求在下,我愿意替你向郭夫人说情!”
“无聊。”云漠光生平最厌烦这类油腻嘴脸。
哪知道又来了一队人马围住云杉居,为首之人大摇大摆破门而入,笑道:“任老弟,瞧你那点微末道行,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说话之人正是海晏堂的凌鹏鲲。
“凌老哥,你来的这么迟,怕是手下人消息不灵通啊!”
“来得早哪如来得巧呢?还不是得帮你解决烂摊子!”
凌鹏鲲忽的跃至云漠光身侧,手中的宽刀破风而入,倒跟红蛇鞭交叉呼应起来。可几招下来,两人半点便宜没沾到,不由怒火万分,暗道:“这小丫头有两下子!”
凌鹏鲲眼神刁钻,见云漠光轻功身法甚是奇特,再出招时存了几分顾虑。
“凌堂主,我人一直在杭州,从未去过清溪县,怎么可能毒杀郭庄主呢?”
凌鹏鲲见惯了无赖为自己开脱狡辩,毫不买账,冷嘲道:“别抵赖了,我们兄弟一前一后前来擒你,自然是有真凭实据。有人证亲眼见你那晚从临海山庄逃出来!”
云漠光立即反驳,“不可能!”
任红英质问道:“不可能?那你说一直在杭州,可有人证?”
云漠光想起郭庄主遇害前一日,是在蒙面跟踪厨师团,并且向蒋术奇告了假,作证?有谁可以证明?凶手能够嫁祸给她,定是知晓她的行踪。
凌鹏鲲看出她的迟疑,“怎么,拿不出来?”
“那几日我一直在灵隐大集,应该有人见过我。”
“错了!那日没人见过你。来之前我们就调查过,不会平白无故冤枉你。识时务者为俊杰,趁早承认还能免去皮肉之苦。”
“没做过的事情打死我也不会认。我跟郭庄主无冤无仇,杀他做什么?杀了人,被他人撞见,还留在家中等你们来抓?”
凌鹏鲲和任红英认为她这句自辨有些道理,但……事到临头,总不能轻易变卦。
“别嘴硬了,什么道理不道理的。要么你舒舒服服地跟我们回去复命,要么就别怪我们二人不客气。”
凌鹏鲲和任红英一时心意相通,齐齐向云漠光发起攻击。由凌鹏鲲的宽刀截住前路,任红英的红蛇鞭斩断后路,将云漠光围堵在中间。众多海晏堂和盖云堂的弟兄里里外外围了两圈,把云漠光的出路全部堵死。
红蛇鞭向右脸长舌一卷,宽刀贴着左耳急啸而过,云漠光不慌不忙的抓住鞭尾,用红蛇鞭去对抗宽刀的攻击,让两人的力气互相抵消。
抵挡之间,那长鞭被宽刀劈砍的渐渐断股,云漠光便一手丢给任红英,弃之不用。
任红英见随身多年的武器被如此摧残,一时气急,竟徒手向云漠光发动攻击。不料云漠光的步伐快如流电,先发制人,将任红英逼至凌鹏鲲的刀下,反倒让他做了自己的肉垫。
“任老弟,你闪开!”凌鹏鲲得不到好处,斥声叫任红英退下。
任红英当着一帮兄弟面,拉不下这个脸面,“也好也好,一会儿你收拾不了这丫头,我再出马救你。”
刀风如秋风迭出,来势汹汹。
云漠光不快不慢地拔剑出鞘,使出一式“寒莹晚空”,细细的剑身轻巧在空中一划,另辟蹊径绕开凌鹏鲲的刀势,剑身周围环绕着发光的小圆刀,点亮夜晚的星空。凌鹏鲲一回神,两侧手臂多了几道微弱的小口子,不经意间便落了下乘。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功夫?”
云漠光微微一笑,风轻云淡间惊鸿绝色,“不过是一些入门的粗浅功夫罢了。”
这句话倒没说谎,并不是任一功夫都适合所有人,能够应付各种场景。但融雪心经便有这个特点。此经共有七章,每一章的招式蕴含着八种变化,剑招逍遥肆意、灵活多变。一旦掌握,万千变化足以作为看家本领任意施展。
凌鹏鲲自感深受侮辱,偏不信邪,也使出了珍藏多年的绝招,原地三阶横跳,刀刃直冲云漠光面门。
云漠光瞧他冲动间破绽百出,反倒站在原地等他前来,然而以迅疾不及掩耳之势点在凌鹏鲲的手腕内侧,直接卸了他的劲力,令他倒在原地。
这些人,当真是黔驴技穷。习武的天分连同门师兄弟的三分都比不上。
凌鹏鲲摔到在地,全身骨骼都有些酸痛,顾不得面子难堪,问道:“当真不是你?”
云漠光自辨道:“郭庄主的遭遇与我毫无干系。要是真想对郭庄主下手,何必等郭庄主返回临海山庄呢,在孟庄主寿宴上下手不是更快。”
正当凌鹏鲲从地面爬起来琢磨其中道理之时,一道缥缈的黑影出现在墙头,射出了几颗黑色骨钉,朝云漠光的背心方向飞去。
云漠光听到破空之声,判断出暗器的方位,抽剑一挡,正想起身追上来人,不料飞来的骨钉乍看是一个,实则是两颗并脚。一颗被打掉,另一颗会原速继续飞行。
一颗骨钉猝不及防的打入云漠光的右肩。起初云漠光并没有感到疼痛,但那骨钉入体后立即膨胀炸开,剧烈的痛楚从伤口处传来。她低头一看,肩头已是血粼粼一片,整个右臂失了力气根本无法抬起。
凌鹏鲲、任红英见天赐良机,便想乘机将她擒获。
“你们还不死心吗?”云漠光退无可退,一时动了用毒的念头。
见她面色发白,嘴唇发青,凌鹏鲲猜出暗器有毒,不再忌惮她的身手,“姑娘,在江湖行走,要有实力,你讲的话才有人肯听。”
任红英言语也放肆起来,“小美人,空口白牙说到天明那也是不作数啊。”
“住手!”
凌鹏鲲的刀正欲饮风而上,便被门口一声呵斥扼制,声音身为熟悉,不由回头确认,定睛一看竟是孟松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