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每次香樟树系着的风铃一响,便会有一位沐浴风霜的夜旅人归来。
“爹爹,你回来的真的很晚呀,刚刚好能赶上小姑定亲。”三岁半的薛檀枞揉着眼睛,矮矮地站在书桌旁,仰起好奇的脸蛋问。若不是小姑定亲,他能见到常年在外的爹爹吗?
薛郢一把将儿子抱在怀中,目光和内心都充满歉意。他打量着儿子跟自己日益相似的眉眼,轻轻道:“快了,就快了。”为了梦想,他与妻子孩儿聚少离多,甚至回到家中,仍不忘伏在案上废寝忘食地工作。
薛檀枞望着爹爹沉迷蓝图的双眼,问道:“爹爹,你画的是什么?”
“是天机紫微宫,是为父送给大宋江湖的礼物。”
“大宋需要这个田鸡纸味宫吗?”
“为父在天山无极门拜师学艺,短短五年之间,见识了深藏不露、无奇不有、美轮美奂的五宫八塔,神往至极。西域有,泱泱中华更需要有。枞儿,你觉得呢。”
“不会被人抢走吗?”
“所以为父要在设计上多费些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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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月高悬,想到与已故父亲的对话,薛檀枞内心五味杂陈。即便当年天机紫微宫能够顺利建成,仍会成为江湖内外虎视眈眈的所在,引起无尽的争夺和纠纷。但为了一处冷冰冰的恢弘建筑,全家的热血都会火焰烧干成为缕缕孤魂,甚至背负上沉重的骂名,到底值得吗?
想着想着,薛檀枞终于等到蒋术奇离开。
他推窗而入,无声无息走到云漠光床前,为她号脉。脉象微弱而不均,气若游丝而不聚,种种症状都说明她的内伤非常严重,运功疗伤迫在眉睫。他即刻将她扶起,帮助她盘坐在床面上,而后自己与她面对面而坐,双掌相对,毫不吝惜的将内力输送过去。
一旦运行虚静经,他的掌心就会出现一枚猩红的枫叶。这片枫叶,代表了他深藏在心底的不为人知的相思。
曾经,他为了自己的出身而感到羞愧,面对云漠光的喜欢不得不避而远之,如今想想,还有什么能比爱更重要的事情呢?
双掌相抵的触觉令云漠光在梦里跟随薛檀枞离开三元九限桌,携手离开万应阁,奔向夜空下的原野。
他的眼睛缀满星光,如猎豹的眼睛里流露出罕见的柔情,“野利兄弟的任务,你完成的很好。他们的尸首我已经妥善处理,一切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都已销毁。”
“你怕他们调查我?”
“孟松承和蒋术奇都是聪明人,不会放过摆在眼前的契机。”
“那晚对战结束,我在堤岸看到了你,就是你还像以前一样,毫不留情,转身就走。”
“时间紧迫,我得赶在他们前面。”
“他们正愁没有线索调查我的来历,谢谢你为我做的,让我放心。”
“漠光,我答应帮白樱完成最后一件事。事成之后便回来接你,到那时我们一起回天山,好吗?”
云漠光随手采了一朵桔梗花,闻了闻一点香味都没有,想了想道:“只有在梦里,你才会待我不同。你拉着我的手同我耐心的讲话,一定是在做梦。”
“这不是梦。”
“不管它是不是梦。你说要去哪里?”
“空闻山。那里葬着我亲人的魂灵。”
“是拜祭?”
“不,是复仇,让命运的齿轮重新启动。灭门之仇真正结束,我和白樱的羁绊才能真正解开。”
“这么说,我试图阻止的事情还是要发生。而且,你……算不算变了心?”
“从前的我没有心,现在你就是我的那颗心。”
“我还是不信。他们都说,薛檀枞和柳白樱的名字才是一对。”这个认知就像是魔咒困扰着她。
“傻瓜,还要跟你解释多少遍,你才愿意相信?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好么。”
云漠光站在空荡荡的原野上,方才还在眼前的薛檀枞霎时凭空消失了。她愣愣的喃喃道:“刚才那句话是不是我听错了?”
门吱呀一声,蒋术奇与卫天雪交谈完毕,推门进来。他穿过屏风,看到云漠光安然的躺在床上,姿态与他刚离开时没有差别,只是面色大有不同。绝美的容颜恢复血色,连头发都变得闪亮光泽,蒋术奇不知为何,感到冰冷的内心一角温热,立刻上前握紧她的手,轻声道:“漠光,我们启程回梧桐谷,好不好。”
意识仍停留在梦里的云漠光看着手里的桔梗花瓣翩然而落,再抬头时已置身于梧桐叶下。参天的梧桐下,出现一窝挤着生长的小蘑菇,歪着头特别可爱。
“西夏国何时有了梧桐?”她笑得灿烂,一回身,她已置身额济纳城主帐内。
伯宁屹捋了捋胡须,道:“因为为父的枫儿回家了呀。”
云漠光鼻头一酸,泪水夺目而出,“父亲!”再看父亲双鬓不知何时多了两抹斑白,疼得她撕心裂肺。
“不要哭。”云漠光抬起头来,对上伯宁萱的那双眼。
“萱儿。”
“姐姐,你瞧,我穿上嫁衣好看吗?”她站在一束光里,刺得云漠光根本睁不开眼睛。
“萱儿,你离我近一些,我看不清。”
“姐姐,是你离我太远了,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