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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翻翼

云海无极 周伽童 6688 2024-07-11 19:24

  星光晦暗,夜色茫茫。

  美人廊灯光的暖对比湖水暗调的冷,令她归心似箭。

  在回来的路上,夷姜终于明白了云漠光的用意。临时起意编造故事,就算再能自圆其说,依旧会有漏洞。但双方对立,各执一词,且均无实证,真真假假,教人无从分辨,才能同时保证两人的安全。

  夷姜心想:虽然眼下是放过了自己,但孟松承一定会暗中监视自己的行踪,不可掉以轻心。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难受么?”

  夷姜回眸一瞥,一位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眼前,“柳白樱,你来做什么?”

  “你被孟松承抓走了?”

  “抓?是孟公子喜欢雨天,拉着我问东问西,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不过,他已经查出毒害郭庄主的真凶就是你了。”

  “又多了一个维护云漠光的人!真扫兴。毒害郭庄主嫁祸给别人,我本来也是想拖延时间,提前暴露,只是让我的计划要缩短一些。”

  “你想做什么?”夷姜警惕心起。

  “我想要乾元山庄和卫苑尽快联姻。”

  夷姜感到惊讶,“为什么?两家联姻之后,势力将更加庞大,我们对付起来将会更加麻烦。而且,不是你向坊主提议说,云漠光有碍复仇大业,必须先杀她。”

  “之前我没有把握她会帮我,但现在有了。我已经写信给坊主,告诉她最近的计划。”柳白樱知道,有薛檀枞在,云漠光一定会帮忙。

  “你变脸倒是真快啊。”

  “局势变化计划相应做出调整不是应该的吗?”

  “怪不得今晚云漠光帮了自己,也帮了我。你跟她谈妥条件了?”

  柳白樱轻轻点头,即便她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把功劳认下总不会有错,“夷姜,你知道吗?最该成为好朋友的,应该是你和我。”

  夷姜嗤笑不已,“你把棠梨、棠楠收于麾下,还不知足吗?”

  “最初我是想管理闻空福祉,培植自己的拥护者,而棠梨、棠楠也是急于要找靠山,免得被你和白千玉排挤出去。但就像我适才说的,计划有变,闻空福祉不过是一个坊主布局里的诱饵,我犯不着为空有其表的东西劳神费心呢。”

  “呵。你有太多自己的想法,坊主不会喜欢的。”

  “但无论做什么,坊主都会信任我,因为我的身份。”

  夷姜疑道:“你的身份?”

  “夷姜,你记不记得你我小时候是认识的,整个闻空山庄都给予过你温暖的关怀,十八年前,我们的亲人葬身于同一片火海。”

  “你是……”

  “当年田坝之上,领你回山庄的小女孩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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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打娘亲!”一个六岁的女娃儿紧步跟在父亲身后,一双小手用力扯着父亲的粗布烂衫,以助母亲逃的更远。

  青翠的田地里,一个粗布灰袍的妇女手脚并用,踉跄着爬上田坡,时不时回头用饱含泪水的眼睛望向她瘦弱的孩子。

  爬过田坡,便是大道。

  心急之下,男人拨开女儿的双手,将她推倒在地,向猎人一样冲到女人身后,重重一拉,女人便重心不稳从田坡滚下,还没来得及再度爬起,男人的拳脚便像灌了铅的铁锤一般重力敲打在身上。

  “叫你跑!叫你跑!你敢跑!我就是你的天,就算是我把你打死,你也得受着!没用的女人!连自家男人都伺候不好!”

  男人是天,是赐予,女人是地,是产出。多少次,夷姜已记不清楚有多少次,父亲稍微不如意便对母亲拳打脚踢。逃跑吧!可每次逃跑都能被抓回来。每逃跑一次,父亲的打骂便会升级!母亲的处境会变得更加凄惨!她时常问,我为什么会有这般的父亲?

  一辆马车出现在盘旋的山路上,美丽优雅的妇人正透过窗子欣赏着西下的夕阳。正在车内玩耍的双髻女童从车窗探出头来,猛然看到了田埂间的一幕,惊呼道:“夫人,那是在欺负人吗?”

  若不是柳白樱提醒,兴许薛夫人注意不到青翠的田秧里那两个扭动的黑点。随着马车渐渐靠近,即便妇人面粘黄泥,口淌鲜血,四肢松散,男人的残暴疯狂依旧未见消减。薛夫人双眉一扭,立即命马夫勒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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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你。”夷姜苦笑道:“要不是薛夫人执意带娘亲回家,也许她还活在这个世上。但……若薛夫人没有那么做,娘亲的人生里不会有那么安稳幸福的一年光景。福祸相倚,我们认命。但交朋友,我不认。美人廊的姐妹都拥有共同的敌人,不分彼此。”

  “是,坊主曾同我讲,大部分姐妹都同乾元山庄、谢璞院有仇,故多年来隐忍不发,齐心协力。可经过探查后,他们的怨恨哪有你我肩负的仇恨深重?关键时刻若是他们倒戈,会造成什么后果。那时,唯有你我二人可以以真心相待。何不放下成见,化敌为友?”

  “柳白樱,从你踏入组织的第一天起,便试图拉帮结派,贪享高位,实在令人生厌。复仇大业坊主自有安排,安心襄助她,不好吗?你的一身本事虽不是坊主亲自教的,但知遇之恩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知遇之恩,自当永生不忘。我会采取实际行动,襄助坊主铲除挡在路上的每一块绊脚石,在江湖上占据一席之地。只是眼下,坊主过度小心谨慎,简直是蜗行牛步,不能速战速决。她的青春年华一去不返,但我们不是。”柳白樱嘴角不自然的笑笑,“毕竟,我对复仇之外的人生仍抱有期待。你呢,大好的年华难道都要葬送其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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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夜,一注冲天的烟花在高空绽开,将每个人的瞳孔点缀成五彩,迎来花魁节的最后一夜。

  夜市里的酒店、勾栏、酒肆、卦堂、茶坊,无不市井喧哗,灯火照天。道路两旁站满了推车卖花佃农,簇拥着一群少女妇人,将心仪的花朵簪在头上,应个景儿。街头巷尾的顽童们跑来跑去,在巷子角落和了泥,双手沾满了泥点子,钻进人群里玩起了恶作剧,悄无声息地往姑娘们漂亮的裙摆上一抹,在巷子里边偷看边偷笑。

  通往琉璃美人廊的道路阡陌,无不人潮汹涌。美人廊一早便传出消息,压轴之夜,一位绝代风华的舞姬扬言,她的高台要堆满数之不尽的花朵和宠爱。

  孟松承对此种言论自是不屑,认为不过是虚张声势、自我炒作、哄抬身价的手段而已。但孟松雨喜欢这种浪漫的论调,以至于包下了一名花农,命花农推车跟在她身后,届时让百花冲天。

  只见卫天雪逆着人潮出现,芙蓉玉面,清秀无匹,身穿黄底墨兰花绣裙,一丝一线泛着古朴的光泽,低调富贵,宛若绿叶丛中忽然绽放出一朵清雅的花。

  “天雪!你终于舍得出门啦?连续三日都见不到你,怎么被卫叔父禁足了?”孟松雨热情洋溢,眼睛里光芒四射,一把将卫天雪揽到身侧。

  “还不是拜你哥哥所赐,三日前,他拜访卫苑,随爹爹进了书房,没多会儿便不欢而散,徒生不快。爹爹申斥了我几句,一连几日板着脸,不允许我单独外出,我呀,就乖乖的在书房躲了两天。”

  “他们为什么不愉快?”

  “孟大哥向爹爹表明,尽管聘礼以下,但都是孟庄主的意思。他与我并无情谊,为了彼此的终身幸福,定会想办法取消婚事。”

  “哥哥当真这样说?爹爹听了非震怒不可。”孟松雨心想:哥哥自小有主见,但违抗爹爹的意思并不多见。哥哥明面拒绝,是连带着爹爹的脸面都一并赔了进去,回到家怕是要跪在祖宗面前面壁思过了。

  “他有男子汉的坚持,我也有女儿家的矜贵。这婚约实在是令人不情不愿,松羽,你帮帮我吧?”

  “你也想退婚?!”

  “天雪。”谢无双迎上来,笑面如花,依旧是世上无双的容颜。单是略施粉黛,单是毫无点缀的月牙白裙,反倒衬得她眉如墨画、面如白玉、唇点樱红。以退为进,无疑是聪慧之举。

  “谢姐姐。”

  “松承做事没有考虑到妹妹的处境,真是抱歉。”

  “没关系。话不说破,就没有推倒重来的机会。我很高兴,需要鼓起勇气违抗家命的不必是我。”见卫天雪一脸轻松的模样,看来是真的想通了。

  在书房禁闭的两日,卫天雪更加认清楚自己的心意。旁若无人之时,曾经的白衣少年便会冒出来占满心扉。如果,如果上天给他们一次破镜重圆的机会,该多好啊。

  “这是缂丝的工艺?”谢无双盯着卫天雪的衣裙,双眼放光。

  “是。”

  “整件衣服使用缂丝工艺实在难得,堪称精品。”

  卫天雪腼腆的低下头,希望蒋术奇能认出来这份曾经的礼物。

  蒋术奇的确认出了这套服装,是他中毒前为她准备的生日礼物。知道卫天雪喜欢缂丝的画卷,独爱兰花的清幽矜持,特地高价请制衣局当家主母缝制出这套精品。

  “送礼物的人当年真是有心呀!”孟松雨贴耳道。

  “孔明灯!孔明灯哎!”周遭的人群躁动起来。

  夜空里升起一盏又一盏的孔明灯,如同逆轨的流星,点亮了半个苍穹。待众人定睛一看,每盏孔明灯的灯罩上赫然画着不同姿态的西域飞仙!翩翩起舞的西域仙娥飞腾而起,于银河中漫步游曳,熠熠生辉。想象和期待令众人无不欢呼雀跃,群情轩昂,迫不及待等待下一名舞姬的到来。

  曼妙婀娜的光影,甜美肆意的想象!

  野巷里忽然钻出来一群孩童,举着风车穿梭在人群里,拔足狂奔,嬉笑怒骂间横冲直撞,恰好与谢无双擦身而过。她的手背被飞快旋转的风车扇一划,立时破开了一道口子,雪白的手背沁出来一串血珠。

  “哪来的毛孩子,毫无教养!”孟松承心疼的执她之手,气愤不已。

  谢无双用丝帕擦掉血迹,劝慰道:“小事,越是热闹的地方,小孩子越喜欢凑上去!你呀,可不许小题大做了呢。”

  “好,暂且不与他们计较。”

  顺着人潮又往前挪了一丈,孟松承不经意地问道:“双儿,你记忆极佳,还记得薛郢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吗?”

  “松承,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该不会是考我吧?”

  “是啊,考考你。”

  “这可真是难到我了!要给我时间好生想想。”谢无双搜寻着记忆里关于薛家的一切,“记得小时候我们曾在堤岸口遇上薛夫人坐船来杭州探亲,身后还跟着一个小男孩,是你我帮忙指的路。那时候,闻空阁的顾客大多是农夫,买药除草、斗家宅老鼠和黄鼠狼。”

  “若不是薛夫人不远百里前来探亲,父亲和谢伯父估计不会知道他尚有家眷。”

  “那男孩冷漠,我便追问男孩叫什么名字。他说,家父热爱草本,尤喜乔木,甚爱紫檀。檀木百毒不侵,万古不朽,又可避邪。所以将‘檀’字嵌在他的名字里。”

  “那你说,柳望的女儿柳白樱逃出生天,薛郢的独子会不会也没有葬生火海。”

  “这……确有可能,但如何验证呢。”

  孟松承晏晏而笑,“双儿,你还记得云漠光醒后喊出的那两个字吗?”

  “檀……你怀疑……”谢无双思绪万千、灵光乍现,“若音取枞字,枞是冷杉,同属乔木,寄语古树参天之意。檀枞、薛檀枞……薛郢的儿子,就叫这个名字!”谢无双杏眼圆睁,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

  “看来我的记忆没有出错。上次她义愤填膺说了许多话,句句与我们针锋相对,细细一想,原来是立场相左。她不光认识柳望的女儿,连薛郢的儿子也熟识,又深夜会见没藏岐,实在是太过可疑。”

  谢无双的心咯噔一下,骤然心慌意乱,抓住了孟松承的手臂,“松承,祖母……当初我拉她去救祖母,会不会给了他们毒杀祖母的机会?”

  谢老先生德高望重,后辈众多,一旦云漠光牵扯进谢老夫人之死,便再难脱身。

  孟松承考虑到继续深究的后果,缓和道:“不会,要是她想对谢老夫人下手,早就应该同你交好,何必等到那时。她现在树敌众多,仅凭证言说明不了什么。”

  “若她真的同柳白樱她们是一伙的,你可要提前同术奇讲好,免得场面难看、结了仇怨。”

  “好,听你的。”

  云漠光不在,卫天雪的胆子相应大了一些。她悄然移动,挪到蒋术奇身侧,两人几乎并排而行。犹犹豫豫不知如何开口,直到双颊憋红,才结结巴巴的问道:“术奇,这是你送我的礼物,还记得吗?”

  蒋术奇浅淡回应,“果然很适合你。”

  “术奇,这几日我从家中箱柜翻出许多你先前送我的礼物,个个稀罕。鎏金镶边的黑白棋子,意境悠远的墨青字画,造型独特的双子盆景,沉稳细滑的文房四宝,在它们身上一点岁月的痕迹都瞧不出。岁月从不败曾经,对不对?”

  “岁月不败是真,时光不辍也是真。我们阻挡不了人生的进程。”

  听他话中暗示凡事向前看,卫天雪心急道:“我还找到堆成山的书信,都是由你一笔一笔亲手写下,黑纸白字,字字情真。还有我写给众位名医的信,请求他们去救你,字字泣血,令人神伤。我想,要是没有这个劳什子婚约,我们便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你一定会在原地等我的,对不对。”

  “逝者不可追,没有人会在原地永远等待,好在来者犹可待。天雪,这个道理,你该明白的。”

  “我承认,悔婚一事凉了你的心意,我也为懦弱付出了代价,只要可以挽回,什么我都愿意做。”

  “天雪,那时我生死不明,你悔婚我不怨你。现在我已经有新的生活,你若挡在前路,休怪我不念旧情。你看漠光,她可为了逃婚不惜跳崖假死,一直漂泊异乡,令人敬佩。扪心自问,即便现在给你逃婚的机会,你会有勇气离开吗?”

  被他言语一激,卫天雪更不服气,急道:“我能,我真的能,信或者不信由你。你现在心里有她,自然瞧着我一无是处,可你别忘了,她再勇敢也不是因为你,你如此固执免不了赔了夫人又折兵。何况,她出身平凡,无须顾虑家族利益。我身处卫苑,百般得失又岂是她能明白的?”

  蒋术奇轻笑,回忆起云漠光质问自己的话。

  此时,湖上一轮月,台高若山川。万橹撑船起,声色满天星。

  “老伯,所有的花束都堆上船,您便自由啦。”孟松雨率先跳上船,浑身上下一股意犹未尽的兴奋劲儿,活力四射。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忙从钱袋里又摸了一锭碎银,“这是车马费,您收下吧。”

  “多谢小姐。”

  “蒋谷主,云漠光今天真的不来?”孟松雨左顾右盼,果然这四周没一个人是熟脸。

  “她做正事要紧。”

  风徐徐一吹,花香扑鼻,令孟松雨打了个喷嚏,“真扫兴。”

  随着船与船之间的距离越贴越紧,隔壁船只窃窃私语的声音都可清晰听闻。

  一人道:“最新消息,这是登封玉琼楼花魁押宝的赔率,白千玉一赔二,阳月儿一赔五,棠氏姐妹一赔三,夷姜一赔二,陶思一赔四,姚梦舒一赔四,顾思乐一赔十,钟毓一赔六,李邦媛一赔十,范悄悄一赔九,贺清莲一赔六,鲁卉一赔二十,柳白樱一赔三,项安容一赔九,田央一赔七,怎么样?”

  另一人道:“要赌就赌大的,我压三十两白千玉、三十两夷姜。”

  一人道:“贤弟大手笔,失敬失敬。为兄欲下单注,柳白樱十两。”

  另一人道:“张兄台,你还真信这荒唐的谣言?”

  一人道:“众人是柴火焰高,我便遂了这位柳姑娘的意,为她添一把火又何妨。”

  孟松雨皱了皱眉毛,问向围坐一圈的众人,“先前我可是给夷姜投了五十两呢,怎么感到脖颈后一阵凉风呢……”

  “怎么,你还要追加?”孟松承冷冷发问。

  “哥哥,我才不敢呢。”孟松雨像一只惹人疼惜的受伤小兽,“不过,要是哥哥肯改变下策略,说不定能帮我平仓。”

  “乾元山庄的钱可不是大风刮来的。”

  “哼,小气。”孟松雨眼巴巴地望向蒋术奇,“蒋谷主,这里面腰杆挺得最直就是你,你有没有什么想法,我可以帮忙参谋参谋,聊表敬意。”

  “我已经下注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那你下注给谁了?”

  “项安容。”

  “押了多少。”

  “一千两。”

  “什么?”

  在座之人都听清楚了这三个字,只是不明白蒋术奇云淡风轻的从容,到底从何而来?

  孟松承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云漠光的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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