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也有园林,但是国子监之所以选在城外,这里还能以“梅”命名,就足以见这里的与众不同。
沈时宜从秦瞻的马车上下来,只觉得入眼清冽香气扑面而来。原来这里是一座山的山脚处,因为半面背阴,所以入冬下雪之后,枝头常年挂着点点雪白,此时又是梅花盛开的时候,雪白映衬着红梅黄梅,更加显得明媚清晰,惹人喜爱。
且这里围墙也是灰白的,低矮的,沈时宜在马车上时几乎感觉到能俯瞰整个梅苑,此时跳下马车,也能透过围墙,看到里面满园梅景。
“梅苑地势低,实际是两座山夹角处,是个山谷,只是没那么明显陡峭。”
秦瞻扶着沈时宜下马车,见她眼睛发亮,自觉解释到。
“真美。”
沈时宜点头感叹到。
此时梅苑入口处,不时有马车来往,见秦瞻在此,便惊喜的过来行礼,顺便对沈时宜行注目礼。秦瞻知道沈时宜不耐烦人多,便摆摆手,阻止远处的人上前,看向沈时宜,“走吧,想开文会,是在梅苑中的等雪亭,咱们去那里。”
两人进梅苑不久,江氏带着两个女儿,出现在梅苑入口,眼见这里各种装饰富丽的马车云集,忍不住拽着沈宝珠后悔,“早知道这里达官显贵这么多,哪里还用求你们表嫂带咱们出门,咱们自己就能直接过来。”
沈宝珠跟在母亲身边,除了好容易出门的兴奋,还有一丝丝幻想,往日里她跟母亲出门,只能逛逛街,听听戏折子,眼下想到这里才子甚多,万一跟戏文一样,碰倒一个一见钟情的男子…
想着这些,沈宝珠脸不由得红了,捋了捋额头两缕碎发。
沈锦珠到底年纪小些,竟是三人中最大大方方的,不同于江氏满眼冒精光,也不同于沈宝珠的拘谨羞涩,只眼睛看着这满院风光,心中欢喜。
“母亲,时宜不知去了哪里?”
沈宝珠总算想起正事儿,问母亲。
江氏哪里知道,但是她到底比女儿经得多,当下便向一旁的一位同样带着女儿的贵妇人走去。
“敢问这位夫人,今日这梅苑文会在哪里举行?”
被拦住的夫人面色温和,看着江氏,心中思量应该是京都富贵人家知道这里青年才俊多,便带女儿过来凑个热闹,便笑着开口,“就在东北角那里的等雪亭,您进入沿着青石小路,一路便可抵达。”
江氏最会顺杆儿爬,见这位夫人面色温和,便又拉着沈宝珠上前一步,“咱们是内库司沈司丞的家里人,到这儿跟她走散了。如今咱们碰上便是缘分,这位姐姐,咱们一起进去如何?”
江氏虽看不上沈时宜,却知道她是家里唯一拿的出手的,因此说出来结交对方。
若是前几日,说沈时宜的名字,可能知道的人不多,但是这几日内库司沈司丞跟四皇子的名字一起,在京都官眷妇人圈子里传遍了,因此,江氏一说,这位夫人愣了一下,脸上笑意加深,“原来是沈司丞的母亲和姐妹,家夫国子监郑监丞,您不嫌弃,咱们就一起走吧。”
妇人一起,想要亲热起来十分容易,江氏当即挽着郑夫人的胳膊,往梅苑深处走去,郑小姐则跟沈宝珠一起,相视一笑,凑近了说些客气话。沈锦珠跟在几人身后,往里面走去。
“沈夫人带着女儿出门,怎么也没带个下人过来?到底不方便。”
郑夫人寒暄,江氏想到一脸假正经的徐妈妈,怕让她坏了好事儿,她特意谁也没带,此刻,自然不好说下人都是沈时宜的,她信不过,只呵呵一笑,打马虎眼,“到年底了,家中事务多,家里又勤俭,便没有用那么些人。我女儿贴心又贤惠,有她照应我,比多少下人都贴心。”
听江氏的话,郑夫人“哦”了一声,也不深究,本就是萍水相逢罢了。
越往里走,人就越多,大多是官眷,也有一些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从穿着打扮上,就能分辨出一二。今儿梅苑虽没有封禁,却有各府下人在入口处,有些闲杂人等,自然连门都进不去。
江氏越往里走,眼睛便越发光亮。她这辈子,哪里见到过如此多的人,如此大的排场。不说别的,她这辈子只见过沈兆坤这一个富贵公子,但是这里呢?偶尔有带着姊妹的年轻才俊,随便一个都比当初的沈兆坤看起来更清贵有气质,简直让她看花了眼。
“沈夫人?”
郑夫人连续叫了两声,才唤回江氏的神志,江氏也不藏着掖着,只说到,“这家里有女儿,就忍不住多看两眼,让夫人见笑了。”
郑夫人自然理解,今日来梅苑的,都是有一两分给自己女儿相看的心思在,一时间,她只觉得江氏率性,因此笑了笑,指着前面,“咱们便在这里歇歇吧。”
江氏虽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儿,简单的几个字还是认得的,这都是当年她婆婆教导她时,她装模作样学的几个。只见她抬头,疑惑道,“郑夫人,这里不是等雪亭啊?”
郑夫人清笑,“举子学生们都是过来举行文会的,咱们过来凑凑热闹,哪里还真能挤他们的位置,这里离等雪亭不远,这里地势的特点,一会儿声音都能传过来,咱们就在这里听听,看一看,便好。”
江氏听了,自然也不好特立独行的带着女儿非要挤进等雪亭,虽然她极想。
“郑夫人考虑周到,那咱们就在这里看吧。”
几人落座,这亭子里,早已聚集了一些早来的人,此时三三两两散落在亭子各处,只互相点头,打个招呼,互不打扰。
程平乐此时却挎着沈时宜的胳膊,带她在另一处距离等雪亭更近的吹雪亭,这里贵女云集,都是类似程平乐身份的女子,秦瞻将沈时宜送过来,便避嫌去了等雪亭。程平乐揽着沈时宜,将自己往日里的小姐妹介绍给沈时宜。
“这是程侯家的孙女陈君爱,平日里只爱诗书,不爱出门,是咱们勋贵人家中的才女。她跟王齐林是表兄妹,一会儿让她替你引荐一二。”
“陈小姐。”
沈时宜一礼奉上,陈君爱眉目清淡,笑意温文,起身扶住沈时宜,“父亲早就说沈大人有能为,是女子中的翘楚,咱们就今日总算是见到了。”
“哼,什么翘楚?女德女训也不知读过没有,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认。”
沈时宜目光看向陈君爱和程平乐,又看向那个仰着头的小姐,不懂这是什么情况。
程平乐自然不是好惹的,当下掐着腰,“纪莹莹,你还自号才女呢,咱们都没有笑话你,你还敢笑别人?”
说完,程平乐给沈时宜一个眼神,直接说到,“这个女人是纪阁老的孙女,但凡听说四哥去哪儿,定要跟过来的。可惜,四哥如今已经有了意中人,就是你眼前这个沈时宜,你就别挑衅了,没用的。”
贵女间,都是底气十足的直言不讳,跟沈时宜往日里想象中那种暗搓搓的阴谋诡计不同。也对,她们少有见面的机会,若是在口蜜腹剑,暗地里使手段,可能还来不及施展手段,便各自长大嫁人了。
因此,此时,纪莹莹也一改刚才坐着温柔照水的模样,被程平乐气的跳起来,指着她回嘴,“你胡说什么,谁跟着四皇子了,不过是几次宫宴还有几次文会,怎么,这宫宴和文会旁人来得,我来不得?照你这么说,在场众人,都是跟着四皇子来的?”
程平乐扫了一眼纪莹莹身边坐着的小姐妹,撇撇嘴,“那也是有可能的。”
众人瞪过来,却也无法,纪莹莹可以跟程平乐跳脚,那是因为纪家和纪阁老,她们可没那么大的底气。不过,也有稍微有些理智的,拉住纪莹莹,“莹莹,这里离等雪亭这么近,说话都能听到,若是旁人不知,恐怕会误会你脾气暴躁,快坐下,待会儿文会便开始了,我见王公子带人来了。”
纪莹莹听见这才坐下,程平乐也不是不依不饶的,拉着沈时宜坐下,跟沈时宜解释,“王齐林,就是王阁老的孙子,他这些年在国子监颇有才名,这些年文会,都是他主持。他到了,这文会也该开始了。”
果然,没一会儿,旁边等雪亭便传来众人向王齐林寒暄问好的声音,沈时宜好奇,被王阁老挂在嘴边,颇有才名的青年才俊,便也转过头看过去,跟沈时宜想象中的文弱不同,竟是棱角分明的清瘦长相,身材高挑,一身淡青色学子服,一根碧玉簪,配上寒星般的眼眸,若不是脸庞还稍显稚嫩,说他是一部中流,相信也很多人相信。
沈时宜有些了解,王阁老说起自己这个孙儿时的满意表情了,这卖相,一看就是阁老后继人啊,就是不知道,为人处事如何了。
“诸位休要多礼,咱们今日来此,就是小聚一番,正一正心性,省的还没有考试,诸位的心便散了,到时候考场发挥不佳,不但是你们的遗憾,更是朝廷的损失。咱们今日就以今冬的两场雪,做一篇诗词,再做一篇文章,不论高低,就是切磋一番。当然,鄙人带了彩头过来,暂且保密,待会儿评出翘楚,定然不会让人失望。”
王齐林,王司业这般说,让这些学子们心神起伏。王司业是个说一不二的,他说的彩头,定然是好东西,而且,不说别的,在场的都是年轻气盛的学子,文物第一武无第二,都是自负学问之人,自然都想得个名次彩头,而且,等雪亭周围,不知谁在看,若是有哪家小姐相中,那更是名利双收的好事。
因此,王齐林虽并没有煽动气氛,在场众人却自发热闹起来。
“可需用笔墨?”
有人高声问道。
王齐林回,“有急才者,七步成诗更好。至于文章,不限字数,以一柱香为限。”
众人听了,当下便有丫鬟鱼贯而入,分发纸墨,大多数人接下,也有自负诗才的摆了摆手,当下吟诵出声,“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
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好!”
诗词需才气,才气最动人。当下,诗词出来,不但有学子叫好,等雪亭周围,更有女子附和出声。
时人风气,并不是太过拘束,所以女子的叫好声不但无人侧目,反倒让这位吟诗的才子向着叫好处躬身一礼,远处,一位丽装小姐也起身回礼,看得众人心情涌动。
便是纪莹莹都暗羡的看着两人互动。幻想和自己意中人来一场如此文雅的交集。
王齐林站出来,“这位举子,敢问姓甚名谁?”
“在下直隶高世瑜。”
当下,面对王阁老公子,司业大人王齐林,高世瑜暗含欣喜,稳重的说到。
“嗯,不错,思维敏捷。”
王齐林随意一句夸赞,让高世瑜更是喜上眉梢,忍耐着退到一旁。
另有旁人见高世瑜拔得头筹,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吟诵。
雪是常见的诗词题材,他们这些举子,大多会平日里思量几首用来交际。此时在王司业面前,周围又有贵女官眷,更是兴奋的催化剂,当下,便有人接力吟诵而出。
也有人见诗词被人拔了头筹,便坐下来用心写文章,期待一会儿用文章经验王司业。
沈时宜听了几人吟诵的诗词,没一会儿便分了心,眼睛四处乱看。
这时代,并没有什么娱乐项目,诗词可谓是传颂最广,最受人喜爱的高雅之物,就连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程平乐也认真听着不远处不是吟诵的诗词,遇到喜爱的,还要嘴里念叨几遍。
沈时宜目光从正在吟诵的学子,转到等雪亭中,正在奋笔疾书的举子身上,又落到了坐着听学子们争先的王齐林身上。
可能是感觉到视线落在身上,王齐林扭过头,整好和沈时宜目光接触。
两个亭子隔的不远,隐约有梅花树遮挡视线。但是沈时宜坐的地方,整好能毫无遮挡的看到王齐林,王齐林也能毫无遮挡的看到沈时宜。
两人视线相接,沈时宜愣了瞬间,抱拳回礼,王齐林点头,又转过头,对着面前的举子点头,似乎并未分心。
沈时宜目光继续移动,终于在另一处梅花树掩映处,半山腰的地方,看到了一处亭子,虽有花树阻挡,但是想也知道,身在高处的,除了秦瞻还能是谁?
此刻,秦瞻也正看着沈时宜的当下,沈时宜挪动一分,两人目光便接触上,“过来!”沈时宜分辨着秦瞻的嘴型,又见他手动,便跟程平乐小声说了声,离开了吹雪亭,往高处走去。
“看你一开始还看得入神,怎么这么快就分心了?”
秦瞻伸出手,沈时宜接过,顺势坐到他跟前,“我本就没有耐性,也不是什么文人雅士,自然就分心了。”
沈时宜实话实说,秦瞻一笑,给她倒了杯茶,“给,暖暖手。”
从上往下看,看得更加清楚,而且这里离等雪亭更近,只是掩映的好,所以不明显。
良久,众举子陆续交上文章,王齐林起身,却没有看,径直拱手,“请四皇子品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