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
“你去吧!”
“我这不是囊中羞涩吗?”
“我请你!”
“一言为定!”
这天一大早,沈时宜在整理资料,李大智杨延巳二人就在一旁推推搡搡,沈时宜装作没有看见,终于,两个人还是扭扭捏捏的走到沈时宜面前。
“沈司丞,沈大人~”
李大智先肉麻的喊了一声沈时宜,让沈时宜忍不住抖了抖胳膊。
“有事儿说事儿。”
李大智跟杨延巳对视一眼,这才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说到,“大人,听说您跟牡丹姑娘有交情,咱们两个想借您的交情,见一见牡丹姑娘。”
沈时宜抬起头,李大智赶紧补充,“您放心,钱我们有,就是没有门路,您给我们引荐我们决不孟浪,就是喝喝酒,聊聊天,好跟旁人显摆显摆。您不知道,近来各地举子进京,京中各大酒楼不时有文会举行,我们二人也算是文官出身,想在各地举子面前出个风头,嘿嘿!”
李大智向来是没什么大志,眼下想在读书人中得些羡慕的目光,也是他难得的追求了。
杨延巳在一旁附会,他家住的巷子里,位置还算不错,最近也陆续有各地举子入京。虽然他是官身,但是内库司的身份却不好轻易说出口,因此想用别的方法吸引举子注意。
他们这些刚入朝的小官儿跟各地举子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各地进京举子固然需要他们这些前辈指点经验,以后入朝为官有个依靠。但是他们这些前辈也想跟各位千里马广结良缘,以后说不得人家一朝高中,他们就可以在朝中有所助力,相互扶持。
便是当朝高官也会腾出时间结交有名的举子,若是结交的举子一朝得中,又是一件互惠互利的美事。
京都中近来如此热闹,他们二人自然也想加入其中。
而京都最大最热闹,聚集举子最多的地方,就是锦绣招。
所以,他们两个才会特意找沈时宜想要用牡丹姑娘的招牌,吸引举子的注意,融入其中。
沈时宜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着二人好不容易求到自己面前,便拿出上次牡丹姑娘给的玉佩,“你们拿着去问问看,若是需要排期,你们便等一等。”
李大智接过玉佩,激动莫名,“真是托大人的福了,我入京多年,都没有有幸近距离接触过牡丹小姐,这次终于有机会了!”
沈时宜摆摆手,“你们自去吧,记得带足银钱。”
李大智啪啪拍的胸脯震天响,“您放心,咱别的没有,就是有俩臭钱儿!”
李大智和杨延巳拿着玉佩躲到一旁,嘀嘀咕咕许久,一会儿便传来嘿嘿嘿的声音,沈时宜第一次觉得,这两个没心眼儿不上进的,还能如此猥琐。
沈时宜如今住在后谭街,只她一个人住在三进宅子里,比津门的沈宅还大了一倍,沈时宜独居在东院儿,觉得无比的清净。而且还有陛下赐下的官奴伺候,又能干,又省心,沈时宜觉得,自己的日子虽然有波折,总归还是在节节高升了。
“小姐。”
沈时宜散衙回家,管家吴才在门口迎接,脸上不再带着笑意,而是一副严肃的表情。
“小姐,您父亲带着一家人,过来投奔您了,眼下一家子都在西院儿,正等着您呢。”
吴才作为沈时宜的管家,自然知道沈兆坤和沈家其他人的存在。
说实话,像京都的宅门儿,沈家这算是人口简单了,不但没有七大姑八大姨等亲戚,甚至家中没有小妾嫡庶的纷扰。
但是各家有各家的愁,沈家这里最大的弊端,便是父母不慈,女儿又能力强,不会乖乖受父母摆布。
吴才看得清,当家人是沈时宜,这才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过来禀报沈时宜。
沈时宜摆摆手,“才叔,西院儿那边你就照常安排人伺候便是。”
“老二!”
沈时宜跟管家的话还没有说完,从西院儿的仪门中便大步走出一个人,正是五年不见的江氏。
时间似乎对她很仁慈,五年都没有在她脸上刻上一道痕迹,乌发红唇,反而越发明艳,岁月果然是偏爱凉薄之人。只过自己的痛快日子,不管他人死活,就能永葆青春。
都说父母是儿女的镜子,沈时宜想,自己从江氏身上继承的大概就是她那凉薄的心性了。
只不过江氏的凉薄明明白白毫无顾忌的表现出来,沈时宜却藏在心里罢了。
只见她站在门前,怒气冲冲的指着沈时宜大步冲着沈时宜走过来。
沈时宜此时跟管家在大门口说话,江氏这般,让门口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神头神脑的想要一探究竟。
管家摆摆手,沈家宅的大门被缓缓关上,江氏见状,又更加嚣张,“关门做什么,是不是心虚?咱们在谢家住着,本来以为你是个省心的,没想到,你竟然在外面乱来胡搞,你知不知道外面都在传你什么?传你牝鸡司晨,行事苟且!你这个没用的,之后,不许再去锦绣招,更不许见牡丹姑娘,把你那个八品小官儿给辞了,以后就安心待在内院儿,不许出门,知道吗?”
江氏一通骂,让一旁的才叔等奴才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早知道沈大人父母是个混不吝,但是没想到这么没有眼色。这沈家宅院儿是沈大人名下,他们作为父母,过来居住,谁也不敢拦,都要好生伺候着,但是,别的,那都是妄想了。
比如现在,江氏所言。
沈时宜听江氏喊的头疼,看向一旁的才叔,“叫徐妈妈过来,扶她回去。”
江氏听沈时宜这么说话,越发要扑上来拧沈时宜的耳朵,被一旁跟着她的丫鬟抱着腰拦住,“夫人不可啊,大人身穿官袍,您这般冲撞,即使是大人母亲,让人告上去,也会得朝廷责罚的。”
小丫头的官奴出身,说话一套一套的,江氏被小丫鬟的话吓住,不敢再伸手,转而指着沈时宜的鼻子,“老二,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早知道,你小时候我就该坚持把你送走,哪里能容你如今这么轻视我!都是那老不死的,说什么她来抚养你,不让我操心,怎样?还不是早早的走了,留下你这个丧门星拖累我,拖累你姐妹兄弟!要不是你,我们在谢府待的好好儿的,从欢正是考科举的重要时候,都被你毁了!你这个灾星,生来就是克我们的!”
沈兆坤本来想江氏先出头,他在后面安抚,没想到江氏嘴巴这么毒,这下可糟了。
沈兆坤从仪门后冲出来,三两步跑过来,捂住江氏的嘴,“你瞎说什么!还不跟我回去!”
江氏在谢府看够了脸色,又自觉灰溜溜的从谢府出来丢了面子,如今见到毁她儿子前程的前世仇人,今生债主,沈时宜这个灾星,只觉得不吐不快,沈兆坤一个男人,差点儿制不住她,“我就要说,她生下来就是灾星,我娘说了,我第二胎是儿子,是她挡了我儿子的路,不然你看,谁家女儿能做官?还不是偷的我儿子的仕途命数?她若是做了官,从欢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大师说了,咱们沈家就一个官星,她占了我儿子就没了!”
江氏越说越激动,沈兆坤差点儿没拉住她,让她冲到沈时宜面前。
其实沈兆坤如此,也是因为他心里对江氏的说法有些信服。
自来,世事不随心,便会求助鬼神。
江氏尤其如此。
她坚信,她是个好命的人,不然不会嫁到沈家。她这么好命的人,怎么会连续生三个女儿?都是沈时宜,怀她时,人人都说,这胎男相,生的时辰又好,合该是文曲星落地。
没想到,竟然是个女儿!
江氏从那时起,就认为是沈时宜挡了她儿子投胎的路。占了她儿子的文曲星的命数!
不然,她一个女子怎么做的官?
沈兆坤犹疑,下人们听了江氏的话,眼神也变了,难不成,这是真的?沈大人是占了一个男孩儿的文曲星命数,所以才做了官?
鬼神动人心,那是因为它能解释所有不寻常的事情,抹杀个人努力的因素。把一切归到命数,而不是自己才能不足,努力不够,这样,人们会更容易接受这个说法。所以鬼神之说,才能在底层被万千人所信服,被万千百姓,视做心灵抚慰。
沈时宜深吸一口气,她向来跟沈兆坤一家井水不犯河水,是家人,能怎么办?但是没办法,江氏失了畏惧之心,太过分了。
“父亲,”沈时宜低喝出声,打断了江氏的歇斯底里,“用不用我明日上衙之时,顺便向顺天府替您递交休书。”
“休书”两个字,江氏彻底噤声,只瞪大眼睛看着沈时宜,手哆哆嗦嗦的指着沈时宜,再也说不出咒骂的话出来。
看,江氏并不是没有脑袋,她也知道害怕,所以,沈兆坤说管不住拉不住,只不过是放纵罢了。
“这是你母亲,哪有撺掇休母的!”
沈兆坤训斥沈时宜。
沈时宜看着沈兆坤,“我自小是祖母抚养长大,见不得旁人羞辱我祖母。刚才江氏信口说的老不死的,合该早逝,这等辱骂我祖母的话,在场的人可都听到了。就凭这几句,就说明她是个不敬不孝,更是个不慈之人,这样的人,怎么配做沈家的儿媳妇儿?您是祖母的儿子,听到这些话,竟然都没有反应吗?父亲,祖母究竟怎么对不起您,让您这般轻视她?”
沈时宜这话,让沈兆坤低下头来,阴沉着脸,半晌,才一巴掌甩到江氏脸上。
江氏捂着脸颊,不可置信的看着沈兆坤,沈兆坤却没有回头,只是看向沈时宜,“这样够了吗?”
沈时宜摇头,“你不该问我够了没有,而是应该问问您自己。您作为祖母唯一的儿子,母亲被人羞辱,身为儿子,应该怎么维护自己的母亲。”
沈兆坤拧眉,“你祖母向来慈厚,不会计较这些。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有没有听到外面的传闻,城中各地赶考的举子都在联名上书,说你牝鸡司晨,行事苟且,不宜为官。你是咱们沈家唯一一个做官的,你弟弟做官之前,你的差事官身可不能丢。这件事才是火烧眉毛的大事儿,你想好怎么应对没有?听说,就这几天,举子们的倡议书就要递到天子案前了。就算你有能力,陛下也不会为你而忽视众举子的倡议。”
沈时宜刚才就听到江氏提起这件事,但是江氏说话没有重点,眼下沈兆坤这么说,沈时宜才算了解,当下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们回吧。”
沈时宜知道,沈兆坤不愿意,她这个做女儿的不能越俎代庖,替父亲休妻,刚才说出来,不过是吓唬江氏罢了。眼下有正经事儿,沈时宜也懒怠再跟这两夫妻拉扯,浪费时间。
“时宜!我有话跟你说!”
沈兆坤沉着脸,脸色是难得的正经。
沈时宜看他一眼,这才摆摆手,让人放沈兆坤过来东院儿。
江氏不甘心的看着两人进了东院儿,自己被小丫鬟劝回西院儿。
“你知不知道这次是谁发动举子,要害你?”
沈兆坤跟着沈时宜进了书房,沉声说到。
沈时宜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喝了一口,“自然是谢庆善。”
“你知道?”
沈兆坤意外。
“我跟谁都无冤无仇,能这么大费周章的针对我,除了谢尚书,还有谁?”
沈兆坤跟着沈时宜坐在她对面,“你可知道他为何要害你?”
沈时宜无所谓到,“世人熙熙攘攘,皆为名利。自然是制盐图,谢尚书不想我说出不该说的话,只要我离开内库司,一介草民的话,对他这个尚书大人来说,就更加没有份量。”
沈兆坤摇头,“不止如此。这些年我在谢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那天你给了谢庆善制盐图之后,我才终于想到了,谢家最不对劲儿的地方,在于,凉薄!”
沈时宜挑眉,看向沈兆坤。
“别人家都有儿有女,有亲戚往来,但是我在谢家多年,过年过节,只谢家两人儿媳妇的家人偶尔过来,谢家这边的亲戚,一个都没有。起初,我以为是谢家高门,旁人不好意思来打秋风,后来我才知道,谢家的女儿,有一个算一个,都被谢庆善拿出去联姻,那些庶出的兄弟姐妹,被谢庆善安排出去,给自己铺路,便是他的姐姐,你祖母,当初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才逃出谢家,名声受损之后,去了津门,再也不回谢家。你姐姐宝珠,当初刚到谢家时,老太太就说要给宝珠寻一门好亲事,但是至今,没有带宝珠出过门。还有你,你回京之前,谢庆善跟我商量,你是官身,能嫁入勋爵人家,给从欢铺路。可是那人家是武将世家,哪里能给你弟弟助力?只是能推的谢庆善更进一步罢了。”
沈时宜静静的听着,沈兆坤沉声说着,“我知道,这些可能是我的猜测,不一定是真的。但是,一个两个不来往,不好说谁对谁错,所有亲戚都不来往,谢家这里真的没有不妥吗?”
“那天,你前脚受伤回去,舅舅后脚就临摹出来你那两幅图。他那阴沉的模样,让我心底发寒。那天晚上,我就发现了,房间外有人监视。当天,我做梦还梦到了小时候,我问母亲,别人都有舅舅,我怎么没有,你祖母曾跟我说过,你舅舅是个吃人的,他会把旁人都吃了,壮大自己。如今,谢庆善从一个末流官家子弟,长成了当朝尚书,执掌一部,他的本事自不用说,旁人只有靠着他的名声过的,哪里能反抗他。我如今带着家里人搬出来,也是心里存疑罢了,没有证据。只是你母亲和姐妹兄弟都还对谢府有幻想,所以对你会有些误会,你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沈兆坤说到最后,忧心忡忡。
他隐约有种感觉,谢尚书家不对劲儿。但是他自己都不确定,如何能说服别人?
时宜这里,是因为她被谢庆善贪了制盐图,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个知道,所以,他才找到时宜,说出自己对谢庆善的感官。
“用不用我去朝廷揭发谢庆善冒用你的制盐图?”
沈兆坤突然这么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