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时宜仿佛没有听见自己抱怨的话,钟春也识趣的不再多说。以前的沈时宜是个软和的性子,听到自己抱怨东西不好,会马上倾尽所有的拿出好东西出来,即使自己舍不得吃,也会给自己,但是今天的沈时宜明显不一样了,她不会惯着自己。
钟春在家中活的艰难,就是靠这样小动物一般的直觉,才能少挨些打骂,顺利蒙混到如今。
钟春悄悄的坐到沈时宜身旁的廊子栏杆处,边假装惬意的晃着腿,边偷偷观察沈时宜。
沈时宜的头发很厚,坐在太阳下晒了半晌,篦子梳了半晌,还是十分湿润,但是她也不心急,只一下一下慢悠悠的梳理着长发,察觉到一旁钟春瞟过来观察的目光也不在意,就这样自顾自的梳头,仿佛十分享受阳光。
钟春到底只有十岁,家里虽然有个秀才父亲,却从来视家中女儿如无需,任凭自己夫人打骂孩子,一心只沉浸在自己的圣贤书中。
所以钟春身为家中大女儿,别说跟同样是大女儿的沈宝珠比,便是跟如今爹不疼娘不爱的沈时宜比,都更加艰难。
但是好在钟春自出生起,就没有享受过长辈的爱护,她像杂草一样长大,所以,不会像之前的沈时宜一般,因为享受过祖父祖母独一份的偏爱,起过蒙,读过书,所以接受不了感情上的落差和生活无望,忍受不下去,苦闷之下,才换得自己前来。想必小时宜是跟自己调换了吧?有了自由的生活,她想必能过的好一些。
“时宜?时宜?你怎么走神了?你在想什么?”
钟春的确察言观色了得,沈时宜目光片刻愣怔,她就察觉到,呼唤起来。
沈时宜回过神,清明的眼神看向钟春,钟春夸张的抖抖胳膊,“时宜,你怎么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这目光,跟以前的沈奶奶好像啊!”
钟春说的是祖母谢氏,她虽然不喜热闹,为人清冷,但是对待小孩子十分慈爱,这条巷子里的小孩子都十分喜爱祖母。钟春这个从小没有人疼爱的,自然更加喜爱祖母,因为只有这个老太太,会每次看到她,就给她好吃的点心,她这辈子第一次吃到点心,就是沈奶奶给的,所以祖母虽然故去三年,钟春却还是时不时想念老太太,和她的点心。
沈时宜听到钟春的话,收回目光,又重新一下一下开始梳理头发,半晌才开口到,“像我们这样的小孩儿,还是早些长大的好。”
钟春听了,用力的点点头,“可不是,我早就盼着长大,长大了力气足了,就不用怕娘打骂了,还能出去挣钱。等我挣了钱,就甩到我娘面前,让她知道,我跟只知道读书的爹才不一样,我能挣钱!”
钟春握紧拳头,光是想象那一天的到来,就觉得无比畅快。
沈时宜听到钟春的话,眼睛不经意瞟到她的手上。
钟春对旁人的目光敏感,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沈时宜的用意,她有些尴尬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将手伸到沈时宜面前,“没用的,沈奶奶早就看过我的手了,她说我干活儿太早,手指头早就不灵敏了,做不成绣娘。”
说着,钟春收回粗糙发红起干皮的手,“再说,我的手若是摸到布料,那布料就该废了。”
钟春看向沈时宜,“我本来还以为你变了,其实你跟沈奶奶一样,都是看着冷清,其实是大好人。你不用担心我,我虽然做不了绣娘,但是有一把子力气,可以卖力气挣钱。”
钟春说着,仿佛想到了什么好事一般,双手张开,拥抱着还有一点点温度的太阳,“我早就打听好了,等这个冬天过去,明年一开春儿,商贾们来往的多了,我就去南城门那里接活儿。南城门那里商贾最多,他们有钱,又需要向导,那些小乞丐他们用着不放心,我这样的本地人正好,不过是帮他们指指路,搬抬行礼,一次便能有三个大钱,我跑的勤快些,一天怎么也能跑个三五趟,若是运气好,得些赏钱,一天也能有十几二十个钱呢!娘说了,我们几个吃白饭,一天要吃掉两个大钱,待我挣了钱拍在她面前,堵她的嘴,到时候,我看她还说什么!”
说着,钟春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摆摆手,“我才不去洗衣服挣钱,早些年就是跟着娘洗衣服把手都冻坏了,做不了绣娘。只要躲过这个冬天,日子就好了。”
钟春总是这样有生命力,沈时宜听着她的打算,并没有说别的,只提了个小小的建议,“你不去洗衣服,能躲过一天两天,总要回去睡觉吧?能躲多久?”
天气开始变冷了,钟婶子一年中最挣钱的时间到来了。钟春这么能干,她才不会让钟春躲过整个冬天。
钟春有些苦闷,“就是说啊,给商人当向导,必须得打扮齐整些才好揽活儿。若是我今年又把手指头冻的跟萝卜一样,等到明年夏天才能消肿,那还有什么机会挣钱?商人们就春夏来的多,盛夏之后,他们就来的少了。”
钟春瞬间苦闷起来。
“娘那个人,说又说不通,我都跟她说了,修整一个冬天,明年春天开始挣大钱,她非是不信,还说我是想偷懒。”
沈时宜想了想,“你可以去找你爹。”
“不行不行不行!”沈时宜话还没有说完,钟春就夸张的摆手,“若是爹知道我去给商人当向导,非训斥我不可。爹虽然不打人,但是他要是生气了,娘打的就更狠了。”
沈时宜摇头,“你别跟你爹说太多,就在他身边给他磨墨,打下手,你娘虽然指桑骂槐,但是不敢去你爹那里把你薅出来。”
钟春听了,眼睛一亮,但是又瞬间熄灭,“但是我听到爹读书就犯困,撑不到三日就会被爹赶出来。”
沈时宜无语,“你想想你的手指头,是跟在你爹跟前磨墨,还是要去洗衣服,你自己看着办。而且,你最好能跟着你爹认几个字儿,这样明年去当向导,想必客人能更多些。”
联系到挣钱,钟春才有了精神,“对啊,那些商人更喜欢用识字儿的人当向导。好!我决定了,这个冬天,我要跟着爹偷偷多认几个字儿!”
“钟春你个死丫头,又躲去哪儿了!还不快回来做饭!”
沈家宅子外面,钟婶子的大嗓门儿响起。
在这个巷子里,天长日久的,谁家都不愿意惹麻烦,所以钟春能躲的地方,只有沈家。
此时钟婶子就在沈家宅门外边指桑骂槐,钟春听了,讪讪一笑,看着沈时宜,“我先回去了,咱们改天再聊。”
说着,从后门一溜烟儿的跑的不见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