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渐落,江沉绮身后的侍卫自马上抛出一块令牌,林骄仔细辨认一番方才拱手道:“江统领,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林将军客气了”江沉绮走至车前,带着柔和的笑意轻声问道:“路途遥远,烈马难驯,可否让我与明英侯共乘一车?”
她这话说得十分情切,仿佛真是一个普通十多岁的姑娘家在抱怨路远难走。但这个念头一出来林骄就觉得荒唐,他们不是没听说过北衙禁军的统领武艺超群,甚至力压京城一众武将出身的儿郎,只是一时半会,真不能将面前的这个女子和传闻中的形象联系起来。
林骄捏紧手中的缰绳,将思绪拉回她刚刚的问题上来。他心中暗暗思索,若是放了这么个人进马车,自家主子那内力暂失的情况怕是过不了她三招,但这江沉绮又是上面派下来的人,谁不知她是这两年来新帝身边最得手的利器,若是自己太过了当的拒绝,只怕会引起那位的怀疑。
在战场杀伐果断的将军嘴皮子实在不利索,他皱着眉欲言又止,“阁下……与我们侯爷……只怕多有不——”
“江统领。”马车内传来的声音带着微弱的促音,倒是真像极了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样子,“请。”
闻言,林骄未说完的拒绝这下彻底说不出口了,他只得看着束着高马尾的人冲着他微微点了下头,侧身跨上马车,单手撩起车帘,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
江沉绮左手负在身后,细长的手指摩挲着袖中的峨眉刺,日光折进车内,车室景象更为清晰。
于是刚要放下车帘的右手顿了顿,车内男子和熙含笑的神情很难让她产生危机感,她恍惚一下收了双手,弯下身子找了一处位置在软垫上坐下。
江沉绮和谢景淮同是身居高位,但因这些年边疆动荡,明英侯府的人几乎都多年不归京城,所以二人之间极少打交道,更别说如此近距离的面对面坐着。
没有血色,气息微弱,试探不到内力的存在,确实是身负重伤的模样,符合边疆信报上的内容。
江沉绮食指绕着一丝垂下来的乌发,面容沉静如碧潭,谢景淮外伤极少,少许绷带就简单包扎好了,但如此苍白脆弱的样子,不是受了内伤就是中了毒。但堂堂明英侯,武功卓群内力深厚不说,征战数年偏偏在被召回京的时候受此重伤,未免也太过可疑。
但在这么一个密闭的空间,她确实试探不到一点内力,难不成自己的感觉错了?
谢景淮此时倒没空去管对面那人心里弯弯绕绕的想法,他随手挑了矮桌上的一本兵书并不专注的翻了起来。这么近的距离,江沉绮若是得了君主之令想杀自己,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他,索性放松下来。
“侯爷战场上无往不利,原来多亏了这些将法兵书。”
江沉绮语调并不怎么真诚,她自身武艺也好,统领禁军也好,都不喜欢一板一眼,而是讲究一个出其不意。
然而谢景淮却像是半分都没听出来,他俯身把有些泛黄的兵书递给江沉绮,像是要同她探讨一二,“有条兵法在下一直很认同。”
江沉绮眨了下眼,顺着书籍看下去,若是这人真的失了内力,他的手腕上没有绷带,只需要靠着接过书的那一瞬间,搭在他脉搏上……
江沉绮看似漫不经心地伸出了手,才触及到那人冰凉的皮肤,就听谢景淮又道,“曰:相逢即是有缘。”
她的感觉是对的,即使是心脉那一条,也没有任何内力涌动在里面,谢景淮真的……
等等,江沉绮心里无数猜测和感叹瞬起后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她捏着书的一角,冷笑着心想,她今天就是把这本兵书翻烂五百回也找不到刚刚谢景淮说的那一条。
“有缘?”
江沉绮把书合上,一副饶有兴致地问,“良缘孽缘?”
谢景淮像是意外她的反问,神情愣了下,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准备开口。
“自然是——小心!”
利箭破空划过,他下意识想要拉开江沉绮,然就这么短短眨眼一瞬,方才还带着浅淡笑意,如同他曾在各色宴会上见过的平常世家小姐一般的人,已然侧身避开利箭带来的刃气,在漆黑箭镞快要钉入马车内壁前一刻,伸手握住了箭身。
黑金箭身上盘旋着繁复的纹路,江沉绮眸中闪过一丝讶色,她一点都不陌生这箭在手中的感觉。
是皇家暗卫营专用的图腾。
为什么天子让她将谢景淮平安带回,又为什么让暗卫营的人出手,江沉绮来不及往更深入的地方细想,外面刀剑交错的金戈声已经随着林骄的一声“拦住他们!保护将军!”纷然而起。
闪着银光的长剑挑开窗帘,直奔车内女子,江沉绮在狭隘的马车空间实在没办法再躲开一次,掏出袖中峨嵋刺硬接下一剑后才看清来人。
“住手—咳咳”谢景淮急声道。
峨嵋刺在江沉绮手中转了几圈,将长剑迫退,久居高位的人开口便是厉声苛责,“我要想动手的话,你主子已经死了几十遍了,若不想明英侯死在这,还不快解决了那些人!”
也不怪林骄贸然动手,北衙禁军是帝王鹰犬一事深入人心,如今想要明英侯死的人不多,他皇帝必定算得上一个。
林殊看向自家主子,得到点头的肯定回复后才飞身出了车内,加入一片刀光剑影中。
“你进京的消息一个时辰前才传到京城,就有人迫不及待动手了。”江沉绮单手折断黑金箭羽,神情中有着一丝少女天真的残忍,“看来想要你死的人,不比想要我死的人少啊——”
她说完这通话,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探身便要往马车外走。
“江统领!”谢景淮皱眉,“若是为了我,就不必……”
不必什么江沉绮实在没有听清,不过并不为他一人,皇帝派暗卫营出手就是没想让面前这人回京。至于她,不管是活着回去落得一个失职的名头,还是干脆一并回不去,只怕都在明堂上那位的算计中。
“我叫人驾车,你只管往前走,三步之内必定有我。”
话音未落,人便没影了,想要去拦的谢景淮连片衣角都没摸到。马车头的驾驶位落下一人,只听扬鞭声起,车轱辘开始飞快滚动,全然不顾马车里东倒西歪的人和物。
赤金马紧随马车奔驰,马上江沉绮已和一人过了十招有余,暗卫营的人向来都是立了规矩,出手不见血不归,招招全是下了死手。
江沉绮从马背上跃起,身姿轻盈在茂密树枝上不断掠过,身后男子追得极紧,她飞袖卷起众多枝叶,如利器一般向那人扫去,而后她腾空落下,正好稳稳落在赤金马鞍上。
还未行十步,身后又是长剑斩风的声音,江沉绮单手握紧缰绳,整个人仰过马背,才堪堪躲过一剑。但很快,那人便知道前方马车里的人才是他的目标,剑气扫过车顶,就在马上穿过车身的那一际,峨嵋刺从侧边飞旋而来,生生将长剑打歪几分,一旁的茂密树枝被削掉大半。
粗壮树枝轰然倒下,那人只能先躲开,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间,半截黑金短箭穿过了他的喉咙,一箭封喉。